的!」程宗扬提醒道:「宫里全是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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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外,喊杀声潮水般涌来,虚张声势地叫嚷一阵,又渐渐远去。
不知何处传来宫女低低的呜咽声。
更漏中的水滴溅入铜壶,原本微不可闻的轻响,在深夜的寂静中无限放大,
一点一滴,让人听得心悸。
赵飞燕拥着妹妹,望着铜壶中的刻箭一点一点升起。连着两日担惊受怕,姊
妹俩都憔悴了许多。赵飞燕无暇更衣,此时仍然穿着皇后的盛装,本来就弱不胜
衣的娇躯显得越发纤弱。赵合德像小猫一样偎依在姊姊怀中,一双美目哭得又红
又肿,柔润的红唇也多了一排齿痕。
身边的长秋宫仿佛一条行驶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船,随时可能倾覆,坠入永劫
不复的漩涡。然而一片动荡之间,这里已经是唯一安稳的所在。无论是崇德殿、
金马殿,还是玉堂殿、含光殿、昭阳宫……那些富丽堂皇的宫室此时都已然化为
修罗场。宫阙间兵烟四起,不知有多少军士在宫中殊死搏杀,每时每刻都有人丧
命。
赵飞燕不知道其他宫苑的宫人、侍者命运如何,她也不想知道。她只盼着能
在这乱世之中,护住自己唯一的亲人。
一名宫人打扮的丰腴美妇轻手轻脚地进来,执壶添上灯油,然后拔下髻上的
簪子,挑了挑灯芯。灯树上已经黯淡的灯光重新明亮起来。
赵飞燕含笑向她致谢。尹馥兰抿嘴一笑,目光在帐内转了一圈。被剑玉姬悄
无声息地潜入寝宫,罂奴等人颜面大失,虽然主子没顾得上责罚她们,但几名侍
奴都打起精神,轮流在帐内守护,防着再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殿中。
忽然帷幕被人掀开,一道人影带着风雪走了进来。
赵飞燕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挽着妹妹款款起身,「程公子。」
程宗扬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一从秘道出来,他就感受到宫中弥漫着浓郁的死
亡气息。数万人的搏杀他不是没有经历过,但那是散布在方圆十余里,乃至数十
里的战场上,时间更是绵延数月。相比之下,洛都之变的伤亡集中在仅仅两日之
内一宫之间,死气的浓度实在太大了。
他露出笑容,先施了一礼,然后道:「恭喜殿下。大将军霍子孟已经奉命勤
王。」
赵飞燕不懂朝政,但霍子孟的份量她是知道的。尤其霍子孟属于太后一系,
跟长秋宫从无半点交情,能够表态支持自己,肯定不是自己的缘故。
她感激地说道:「有劳公子。公子一路辛苦。」
赵合德没有说话,但那双眼睛流淌出的关切,让程宗扬一阵心暖。
「外面情形如何?」
跟着进来的罂粟女道:「那些军士古怪得很,隔半个时辰就要叫嚷一阵,可
雷声大雨点小,连箭都没射几支,只是搅的人不得安宁。」
这是疲兵之计?程宗扬有点搞不懂了。不过敌人进攻不够卖力,自己求之不
得,怎么也不会嫌他们态度不积极。
第六章
看着溃退下来的军士,吕淑气得额头青筋直蹦。
江充带领射声军去辅助左武第二军攻打崇德殿,卫尉军少了约束,就露出油
滑本色。自己好不容易把人马组织起来,结果那帮丘八出工不出力,摇旗呐喊的
时候一个顶俩,声势震天,一旦长秋宫的护卫反击,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吕淑跳脚大骂,「你们这些饭桶!一帮阉人就把你们吓回来了?简直是一堆
废物!」
吕淑骂得响亮,那帮军士也不示弱。一名卫尉军军官把头盔一摔,梗着脖子
道:「阉人怎么了?人家可是吃饱的!兄弟们倒好,打了两天了,总共才吃了一
顿饭!前心都贴到后脊梁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吕淑咆哮道:「你们算什么玩意儿?他妈的先是
被一帮家奴吓得乱蹿,这会儿居然连一群阉人都打不过!祖宗的脸都被你们丢尽
了!」
「丢脸的可不是我!」那军官叫嚷道:「上阵厮杀,生死由命,没什么好说
的!可人家一天能拿五十金铢!我们呢?这会儿天寒地冻,兄弟们身上连件寒衣
都没有!」
「你们拿得少吗?」吕淑恼道:「朝廷一年花几十万金铢养着你们!你们就
是这样报答太后的?」
那军官瞪着眼睛道:「十一叔!你摸着良心说:那几十万金铢真都花到我们
头上了?你要敢当着大伙的面说一句,我这会儿就冲上去!死到最前头!」
吕淑气得一个倒仰。卫尉军一堆吕家人,个个都不是善茬。军中空饷他吃的
大头,当然瞒不过他们。这会儿被人当面摔到脸上,他恨得牙痒也无可奈何。
几个人上来把那名军官拖下去,「行了行了,胡沁个什么呢?不说话没人当
你是哑巴!」
「哎哟喂,都冻成这孙子样了,还不赶紧烤烤火去?」
另外几名吕家子弟过来劝道:「十一叔,你别恼,那货就是个棒槌,生下来
就缺心眼儿。」
「就是就是。让我说,咱们打也打了,没有功劳还能没有苦劳?有没有打下
来那是另一回事。」
「哥哥这话说得没错。」另一人接口道:「这大雪纷飞的,兄弟们冻得连弓
都拉不开。再说人家那个玩平山火法的,绝对是一等一的大法师!一炸一大片,
铁甲都防不住,连胡巫都给吓跑了。还怎么打?」
「打不过,那叫非战之罪。只要咱们出力了,谁也说不了二话。」
吕淑听明白了,这帮货的意思是大伙假装打了,他也假装指挥了,剩下的,
就等着主力平定乱军之后,再来收拾长秋宫这点不长眼的余孽了。
「你们都给我滚!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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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桧随主公一起入宫,随即联络刘建一方,表示同意结盟。果然不出所料,
剑玉姬不是那种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傻白甜,她传话过来,为了表达双方的诚
意,由刘建出诏书,尊赵飞燕为皇太后,以上林苑奉养太后。同时封赵飞燕之父
为侯,用传国玉玺。作为交换,赵飞燕也必须出具诏书,承认刘建的帝位,用长
秋宫的皇后印玺。
「贱人!」程宗扬恨恨骂了一句。
这诏书递出去就是把柄,但眼下不可能拒绝。程宗扬只好问道:「殿下,你
看呢?」
赵飞燕道:「但凭公子作主。」
「给她!」
秦桧笔走龙蛇,文不加点地拟好诏书,然后给赵飞燕念了一遍。
秦桧文章写得骈四骊六,文采斐然,念得更是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不光
赵飞燕没听懂,程宗扬也没听懂几句。
但不管诏书写的什么,赵飞燕都没有什么好在意的。等用过印玺,秦桧拿着
诏书离开,她才低声问道:「欣儿呢?他该当如何?」
「定陶王暂时先留在殿下身边。」程宗扬咳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道:「依
我看,刘建的帝位不会长久……」
赵飞燕眼中露出一分苦涩,「我只盼他平平安安就好。」她双手合什,低叹
道:「可怜他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又不幸生在帝王家……」
程宗扬安慰道:「你若是放心不下,这会儿就把他叫进来。」
赵飞燕摇了摇头,「让他多睡一会儿,待天亮再说。」
外面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奴才拜见娘娘。」
赵飞燕怔了一下,然后看向旁边的程宗扬。
程宗扬掀开帷帐,蔡敬仲躬身入内。他撩起衣摆,屈膝跪下,向赵飞燕隆而
重之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赵飞燕连忙道:「蔡常侍请起。」
蔡敬仲依言站起身,然后看都没有看赵飞燕一眼,便神情严肃地对程宗扬说
道:「我要自焚。」
程宗扬差点岔气,「啥!?」
「趁这会儿宫里人多,正好做个见证。」蔡敬仲胸有成竹地说道:「我方才
看过,东南角的承恩楼就不错。一来位置好,靠近阿阁,视野开阔,一览无余。
我在楼上一烧,远近都看得清清楚楚。二来承恩楼独处一隅,便于控制火势。三
来墙外面就是沟渠,方便你们锉骨扬灰。四来眼下正刮北风,烧尸的臭味飘不到
宫里……」
蔡敬仲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果然是思虑周全。
程宗扬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你要自焚?」
蔡敬仲脸上露出一种温和的怜悯与同情——就像看一个智力发育不健全的弱
智儿童一样看着他。
程宗扬知道自己说了一句人家早就说过的废话,显得神经反射弧特别的长,
可不说出来实在憋的慌。他晃了晃脑袋,好让脑子清醒一下。
「为了赖账?」
「那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蔡敬仲这个人必须要消失。」蔡敬仲十分体贴地
说道:「你总不想让他的仇家以后找到你那里去吧?」
「你有仇家?」
「马上就有了。」
说得太好了。蔡爷觉悟这么高,程宗扬只能无言以对。
「听说霍大将军的人快要到了,我先安排一下,免得到时候赶不上趟。」
很体贴,很周到。程宗扬继续无言以对。
蔡敬仲退后一步,向赵飞燕三跪九叩,阴声细气地说道:「奴才告退。」
蔡敬仲姿态作得不可谓不足,可从头到尾都没把赵飞燕当活人。赵飞燕对此
也唯有含笑而已。对太后身边这位不与人亲近,却偏偏深得重用的大太监,即便
如今倒戈,赵飞燕也免不了有些忐忑。
「等一下!」程宗扬道:「我跟你去承恩楼,看着你烧。」
蔡敬仲奇道:「你去承恩楼干什么?你得赶紧去昭阳宫啊。」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昭阳宫怎么了?」
蔡敬仲道:「金车骑那边人手单薄,大小姐带着人过去增援了。」
程宗扬愣了半晌才叫道:「她疯了!?那可是一群兽蛮武士!你们怎么不拦
着她?」
蔡敬仲一脸没表情的看着他,「奴才只是个不中用的死太监。莫非主公在此
就能拦得住云大小姐?」
程宗扬噎了一口。这死太监,尽说什么大实话!
「我去昭阳宫!等我回来再烧!」程宗扬心急火燎地奔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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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秋宫到昭阳宫要穿过阿阁,幸好此时搏杀的主战场在崇德殿,加上大雪
路滑,沿途并没有多少敌军。即使有人看到,也只是远远呼喝几声,射来几支羽
箭。
沿途宫室一片狼借,台阶上、宫墙下、沟渠中,到处倒伏着死者的尸体,除
了战死的军士,还有被杀的宫人、内侍。此时尸首都被大雪覆盖,只能依稀看出
一个隆起的轮廓。
各处宫室大都被人抢掠一空,兰台中藏的都是简牍书卷,也未能幸免,门前
阶上散落着大量竹简。
越靠近昭阳宫,死气越发浓郁。宫内的宫人、内侍其数逾万,能逃进长秋宫
的不过十之一二,大多数都分散在各处宫苑。昭阳宫内侍最多,遭遇也最惨。天
子驾崩当晚,就被吕冀屠杀了一遍,接着刘建入宫,又有许多宫人死于乱军。好
不容易躲过两劫,却遇到更凶残的兽蛮人。那些兽蛮人完全是报复的心态,不分
良莠,逢人就杀,整座昭阳宫都似乎变成修罗地狱。
程宗扬揉了揉额角,把心头的烦燥强压下来。
刚靠近东阁,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通往含光殿的廊桥内遍布尸体,许
多死者大睁着眼睛,脸上凝固着临死前一刹那惊恐万状的表情,尸身上留着巨大
的伤口,甚至肢体不全,就像被野兽凶猛地撕咬过一样。
远处传来一声咆哮,震得人双耳隐隐作痛。程宗扬加快速度,踏着满地的鲜
血往含光殿飞掠过去。
殿前的灵堂已经被彻底捣毁,供奉的天子灵位也被人踩得粉碎。西阶那面为
天子召魂的灵旗从中砍断,书写着天子名讳的白帛掉在雪地中。殿外鲜红的地毯
落满白雪,又被人反复践踏过,早已泥泞不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兽蛮人仍聚在殿外,始终未能踏上台阶一步。
十余名军士举着重盾,在阶前围成一个三角形,为首一人盔上戴着白羽,正
是霍子孟门下的家奴,羽林郎王子方。他胸前的皮甲被撕开一道大缝,肩甲也被
利爪撕碎,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周围的兽蛮人咆哮着往前攻杀。廖扶的冰封术只冰冻了阿阁一带,含光殿外
又铺着地毯,即使廖扶在此,也不可能故技重施。他们没有再使用巨石,而是挥
舞着巨斧,一下一下猛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