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曜没有想到多年以后再和东方镜重逢会是这样的情形。可是这一切本就早有预兆，是他自己一直不愿相信——苦苦追剿的叛军里，那个长相、身形和东方镜相似的人，就是她本人。

如今，无论他愿不愿意，事已注定。在俘虏营看见她，她模样之狼狈，和东方曜记忆里的东方镜判若云泥，可他认得出那就是她。

她隐匿在人群中，低着头，甚至不肯给他这个弟弟一个睽违多年的对视。

他感到钻心刺骨的痛，几乎要无法呼吸。清点俘虏数量的将士在他身边汇报这批人的事宜，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在旁人看来，云鹰将军精神不佳，未听完汇报便急匆匆回了营帐。

副将还有军务想同他商量，被守帐的士兵告知将军吩咐未经他的允许谁都不准打扰。副将联想多日剿敌的辛劳，心觉将军是太过劳累，并没多想，独自离去了。

东方曜痛苦地把脸埋在被褥里，脑海中往事翻涌。

父母离世后，年幼的姐弟俩生活困苦，举步维艰，族中尚有远亲，却以家境艰难的名义，只愿意收留弟弟东方曜。

远亲来接人时，刚经历父母双亡的东方曜预感到要和姐姐长久分离，号啕大哭，抱着他的姐姐哭得撕心裂肺，说什么也不愿意走。僵持了一整天后，远亲还是走了。

东方曜惊魂未定地抱着姐姐抽泣。

“曜，”东方镜无奈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唉……”

“姐姐，我不要离开你，你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东方曜乞求地说。

“嗯，我不走。”

“你永远都不要走……”

很多年后，东方曜才知道，当时做出让他留下的决定，对东方镜而言多么沉重和艰难。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却已经承担起两人生活重担的姐姐。

姐姐。

他不明白。他和她为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

东方曜似乎有过一段长时间的不安和恐惧，极度依赖姐姐。可东方镜并不是心软的人……东方曜已经记不清小时候的细节了。

他只记得那之后是他的噩梦。无数次，他哭着想要找姐姐，被她推开，或是甩掉，在她“你不努力我就不要你了”的恐吓下，为了达到她定下的目标，他日以继夜地练武、学剑、读书。

那时他还以为只要自己做得足够好，姐姐就会像从前一样任他拥抱，摸着他的头安慰他。可就像小时候学走路，他向她前进，她却在后退。

东方曜哭得嗓子都哑掉，他的姐姐也不会再抱他了。他练剑练到浑身是伤，却只能获得她短暂的注视。他在内心乞求她别走，可再也无济于事。

那段痛苦的经历，滋生他对东方镜的怨，他们再也没有亲密的温存，关系逐渐变得疏远，最终在他成人之后，两人分道扬镳。

东方曜不知道这些年东方镜经历了什么，可现在是最糟糕的情形。

他希望这是一场梦。

东方曜累得睡过去。

晚些时候，天已经黑了，副将见将军帐中点了灯火，复又去询问。这次他见到了东方曜，呈报完军务，又交上一份俘虏名单。

东方曜无精打采地打发走了自己的副将，那份名单被放置在案上，等他处理完了其他的军务，才极不情愿地翻开它。他的视线扫过一条条名录，最终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镜。

只有镜。没有他们的姓氏。而她的备注里，写着简单的“无家人”三个字。

无家人？那他算什么？——她不要姓氏，也不要他了。

东方曜的手无知觉地托着那张纸许久，仿佛凝固在那里，他感到自己的胸口是被清楚而缓慢地剖开了，刀尖伸进他的心脏，硬生生剐他的肉。

每一口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在挤压他的血管，他的手开始颤抖，眼前模糊起来，眼泪滴落之前，他把纸页放下。

云鹰将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要压抑着哭声，只能呜呜咽咽。

是夜。

浓云天寒的夜，星光和月亮都被遮住了，大地一片黑暗，大营中满是零星的篝火。

俘虏营外，士兵惊讶地看着黑夜里走来的将军。

士兵不知将军为何要深夜提审俘虏，平日里他们或许可以多问，但今天的将军不同寻常，脸色阴沉得可怕，只能依命令拿着锁链走进牢中。

火把橘黄色的光线照过一张张疲惫到近乎麻木的脸，最终停留在角落里的东方镜面前。

东方镜看了一眼牢外的身影，心下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任由士兵为自己戴上限制行动的手铐。然后跟着他们走出密密麻麻的人群。

东方镜挺直了背，却仍旧没有抬眼看那位将军。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她跟在他身后，穿过大营，来到他的军帐。

看守门帐的士兵已经撤去，用完晚饭的将士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