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业试着踏一小步，边挨近边观他的反应，确认无碍才如履薄冰地走完这半丈之距。她酸涩难当，不抱希望地小声：“梓虚，你今日……看了什么书？”

“不愧是谢家人，一亏也吃不得。”“阿繁”，“先说你要找什么人吧。”

“你下去吧，青芷。”

薄暮时，影纷纷横于长廊，有几扎穿教王孑孑的倒影。她手伸到一半停了停，再停了停，才颤颤地推开门扉。

要不是他要和邻里别……要不是他逃离时迟了一刻……

要不是他！

梵业心如麻，勉批答几份文牍，只行行墨书状若黑蚁舞，得她一浆糊，索抛开庶务四下闲逛，不由自主地就走到了长廊尽。

“王。”

“好，我不哭。”她匆匆拭去泪，“我们不哭，啊。”

“书上的话是占了儿理。

——

她徒然太息：“叶家后来倩人寻过你，要说‘不仁’，也不免过激了。梓虚，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在恨他？”

“谢家主母之，不可落于外人之手。”

梓虚把怀里的书呈给她，仍一言不发。

“我不恨他。”他如此告诉王，亦如此告知己，“我只是……无法原谅。”他，还有我自己。

。”

“他还是不说话？”

“阿繁姑娘。”他“从善如”，“你救在下一命，自当涌泉相报，但那枚玉佩可否还给在下？”

“……‘弟则孝，则悌’。”

既料定她是南疆人，诸刁钻言行在他看来顿成一莫大的容忍。谢承南看看玉佩，再看看霸占一隅的酒坛：“这玉佩……不若这样，阿繁为在下打探两人，在下便以此为酬谢，如何？”横竖“阿繁”之名多半不真，他唤得毫无负担。

谢承南：“是在下故友妻孥，其堂客系南疆人氏，结缡之前似是梓姓……年纪应与阿繁相仿。”

梵业想起带他回南疆的那一日，目光及“”字，忽然溃不成军。她泪模糊，矮把他拢怀里，再也不想他开了。

据“阿繁”所言，她记事来便与义父居于此地，一避苛吏赋敛，二为逐利：时有贾人冒死求财，想南疆人的生意，若她看得不顺就杀人掠货，看得顺则讹一笔小钱。一言蔽之，掮客与山贼并作，青蚨与人齐收——十成假话。

不恨？或然应该。他至多是罪在无知，而叶双城，才是真正要了她命的那一个人——

“今日就到这里好了。”梵业见他神有异，不再考校后文，“有哪不懂的么？”

恨？或然应该。若不是他抛家北上五年，母亲也不会受刑枉死。

他真的和梓婴太像了。梓婴一贯说闹，她的孩，怎么会……

看不到人，屋里像是空的，她兜了两三圈，才在书格后找到那个令她寝难安的孩。他本只占了小小一块弹地，双脚又往里收，更显得瘦骨伶仃。听闻响动，他循声而望，双目似闪现些许光彩，又似空无一。

……

所谓可之，照旧与草书是一脉相承的“不不类”：正中卧一只油的炉焙、一大碗酱红亮的甜辣，边沿挤着两小碟“青玉满堂”、“翡翠珍珠羹”——凉拌脆瓜和荠菜豆腐羹。

（南疆教王殿）

不说话就不说话吧，她是教王，她会护他一辈——

梵业一惊，不敢置信地抬首。

“怎么？”

“姑娘怎知？”

回却哭得撕心裂肺。

“阿繁”冷笑：“那你不必在我上白费工夫了。你要找的人，早就烧得灰也不剩，只往坟冢里打探去罢。”

“一字未言。”

“哦？救你一命，也算是外人么？偏偏我只想要它……待我玩腻了，再找你换件东西吧。”阿繁漫不经心，“先用膳，我可不希望一时兴起救的人，没多久就成了林间饿殍。”

梵业前日为族民行祈福大礼，心力瘁，对他负疚自罪的心思无从觉察。她安抚地拍拍他发心：“当初以‘虚’字为你命名，取的是‘太虚’之意。太虚广纳万象，恢廓无阂，便是希望你能成为如此之人。我此生为恨、为怨，已丧失太多乐……我不愿你也步我后尘。”

“梓……你那故友，可是姓叶？”

梓虚：“‘弟则孝。’要是父不仁……梓虚也需孝吗？”

谢承南慢吞吞地抬起左手，绕过两菜，不甚灵便地搛脆瓜，前两回师未捷，第三次才到成功。瓜只有酸味，没放盐，荠菜豆腐羹除了咸还是咸，他面无表情，用完了这顿毕生费时最多的午膳。

梓虚尚有几分茫然，他捂住烙印，举起带茧的指，犹疑地了她的泪珠，切实是动了嘴：“王，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