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集的法国古舞歌里，看见这个意思，觉得新鲜有趣，也仿一首。据你讲，德文里也有这个意思。可见这是很平常的话。”“你得比文那首诗灵活。”“你别当面奉承我，我不相信你的话！”“这不是奉承的话。”“你明天下午来不来呀？”方鸿渐忙说“来”，听那面电话还没挂断，自己也不敢就挂断。

唐小跟苏小的来往也比从前减少了，可是方鸿渐迫于苏小的恩威并施，还不得不常向苏家走动。苏小只等他正式求，心里怪他太浮太慢。他只等机会向她声明并不她，恨自己心太，没有快刀斩丝的勇气。他每到苏家一次，来就懊悔这次多去了，话又多说了。他渐渐明白自己是个西洋人所谓“义上的懦夫”，只怕唐小会看破了自己品格上的大弱。一个星期六下午他请唐小喝了茶回家，看见桌上赵辛楣明天请吃晚饭的帖，大起惊慌，想这也许是他的订婚喜酒，那就糟了，苏小更要情专注在自己上了。苏小打电话来问他收到请帖没有，说辛楣托她转邀，还叫他明天上午去谈谈。明天苏小见了面，说辛楣

“你昨天说，男人不把自己东西给女人，是什么意思呀？”方鸿渐陪笑说：“因为自己东西太糟了，拿不手，不得已只能借旁的好东西来贡献。譬如请客，家里太局促，厨手段太糟，就不得不上馆，借它的地方跟烹调。”苏小格格笑：“算你有理，明天见。”方鸿渐满微汗，不知急来的，还是刚到家里，赶路的汗没有。

那天晚上方鸿渐就把信稿录来，附在一封短信里，寄给唐小。他恨不能用英文写信，因为文言信的语气太生分，白话信的语气容易变成讨人厌的亲；只有英文信容许他坦白地写“我的亲的唐小”、“你的极虔诚的方鸿渐”。这些西文书函的平常称呼在中文里就剌麻。他知自己写的其文富有黄国人言论自由和国人宣言独立的神，不受文法拘束的，不然真想仗外国文来跟唐小亲，正像政治犯躲在外国租界里活动。以后这一个多月里，他见了唐小七八次，写给她十几封信，唐小也回了五六封信。他第一次到唐小的信，临睡时把信看一遍，搁在枕边，中夜一醒，就开电灯看信，看完关灯躺好，想想信里的话，忍不住又开灯再看一遍。以后他写的信渐渐变成一天天的随杂记，随带到银行里，碰见一桩趣事，想起一句话，他就拿笔在纸上跟唐小切切私语，有时无话可说，他还要写，例如：“今天到行起了许多信稿，到这时候才透气，伸个懒腰，a-a-a-ah！听得见我打呵欠的声音么？茶房来请午饭了，再谈。你也许在吃饭，祝你”午饭多吃，活到九千九百九十九“；”又如：“这封信要寄给你了，还想写几句话。可是你看纸上全写满了，只留这一小方，刚挤得我心里那一句话，它还怕羞不敢见你的面呢。哎哟，纸——”写信的时候总觉得这是情聊胜于无，比不上见面，到见了面，许多话倒竿不来，想还不如写信。见面有瘾的；最初，约着见一面就能使见面的前后几天都沾着光，变成好日。渐渐地恨不能天天见面了；到后来，恨不能刻刻见面了。写好信发，他总担心这信像支火箭，到落地时，火已熄了，对方收到的只是一段枯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