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兄你那边……你要
不说,我绝对不问,只要你别把我灭口了就行。」
「我这边也好说。」程宗扬道:「跟你一样,我也做了笔生意,只不过投的
是长秋宫。」
陶弘敏沉默片刻,叹道:「程兄这生意独辟蹊径,眼光胆识别具一格……小
弟佩服。」
「别佩服了,我还没说完呢——跟你一样,我也亏大了。」
「怎么回事?」
程宗扬一边紧紧盯着他的反应,一边道:「长秋宫出事了——要不我会找到
这里?」
陶弘敏一点就透,「你是……打算翻本?」
「陶兄呢?」
「我?」陶弘敏苦笑道:「我是一赔到底,想翻本都没机会了。」
看来陶弘敏对长秋宫的变故并不知情。他要面对的局势与自己完全不同,自
己只要能救回赵飞燕,这生意照样有得玩。而陶弘敏是押下的筹码自己反水,根
本没有翻盘的希望。
「陶五爷有没有想过,假如换换筹码呢?」
陶弘敏凝视着他。
程宗扬不再兜什么圈子,迳直问道:「晴州的雇佣兵听你的吗?」
「你是说……」
程宗扬张开双臂,「长秋宫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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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景福殿。
刘建一手按着天子剑,正焦急地绕殿疾走。接连数日未曾合眼,他却毫无倦
意,布满血丝的眼睛中满是病态的亢奋。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刘建的脚步声越来越急切。原本在殿中伺候的宫人内侍
都跪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地板,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刘建忽然停下脚步,「你就是张恽?」
「正是奴才!」张恽「呯呯呯」一连磕了三记响头,直磕得额头见血。
作为俘虏,张恽被带进北宫时还抱着一丝侥幸,但此时,最后一丝侥幸也烟
消云散。二十年来,太后就是他们头顶唯一的天。眼下,天塌了。取而代之的,
是另一片天。
张恽不敢相信把持朝政多年的太后居然会失势,可刘建一路直驱入宫,直到
踏进与永安宫毗邻的景福殿,都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他知道太后早已颁下懿旨,称江都王太子刘建人品贵重,德才兼备,可继帝
位。同时宣布太后本人将移居长信宫。张恽怀疑懿旨是伪造的,但这比懿旨是真
实的更可怕。懿旨为真,则太后尚在,假若连懿旨都是假的,太后只怕……
想到此节,张恽又用力磕了几记响头。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能讨得一丝生
机,张恽不在乎给刘建再多磕几个头。
刘建「咯咯」笑了两声,声音急促而空洞,殊无喜意,更像是夜枭在林中的
鸣叫,让人头皮发麻。
「你是服侍过两朝天子的老人了……唔,有功之臣。」
张恽以头抢地,泣声道:「奴才不敢!」
有功之臣?开什么玩笑!自己有功也是为太后办事的功劳,在天子面前不仅
无功,反倒有罪。圣上这么说,是嘲讽还是记恨上自己了?
刘建又「咯咯」笑了两声,笑得张恽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环佩轻响,一股香风飘进殿内。
张恽身上一轻,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终于消失。劫后余生,他止不住地哆嗦
起来,背后全是冷汗。
太子妃成光款步进殿,她一手捏着鲛帕,红唇紧紧抿着,紧张的眼神中隐隐
透出一丝喜意。
刘建急切地问道:「如何?」
成光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刘建先是愕然,旋即大喜过望,叫道:「天助我也!」
成光嫣然一笑,然后屈膝跪地,双手捧起酒樽,举过头顶,娇滴滴道:「臣
妾为天子贺。」
刘建接过酒樽,手指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他原本并没有太
多念头,来到北宫之后,才得知那位事事处处算无遗策,犹如鬼神的仙姬这次竟
然吃了大亏。
仙姬挟持太后,随即鸠占鹊巢,隔绝内外,只留下几名信奉太平道的内侍传
递诏令。然而不久之后,那些内侍便传讯说宫内生变,但语焉未详,只说遭到吕
氏暗藏在宫中的死士突袭,死伤惨重。
听说永安宫还有刺客,刘建更不敢轻易涉足,于是选择景福殿驻跸。他放心
不下,专门打发成光前往永安宫探听虚实。那几名内侍不知内情,早已急得像热
锅上的蚂蚁一般,见到成光,如遇救星,赶紧过来请示。成光在寝宫内只看到满
地尸首,不但那位仙姬不知所踪,连平日出面联络各方的齐仙子也踪影全无。
天意!简直是天意!刘建欣喜欲狂,自己早已对那位仙姬忌惮无比,只是为
了帝位,不得不虚与委蛇。随着帝位越来越近,自己心下的忌惮越来越深,一想
到那位仿佛无所不知的仙姬,便如同芒刺在背,坐卧不安。谁知天降鸿福,紧要
关头,给了自己一个摆脱桎梏的良机,果真是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刘建心潮起伏,一时觉得最好让那位仙姬与太后都死个干净,一时又觉得就
这么让她们死了,未免可惜……
刘建举樽一饮而尽,然后将金樽往地上一摔,「传朕旨意!先帝失德,海内
动荡。跳踉之徒,犹举螳臂。朕已命中大夫魏疾讨之!钦此!」
第六章
南宫。玄武门外。
「光」的一声,霍去病将灌满鲜血的头盔扔在地上。
刘建军对长秋宫的进攻,可谓金鼓震天,声势浩大,结果只是佯攻,根本就
没几个人。
他带着长水军的精骑突袭凉风殿,却只扑了个空,刘建早已移驾北宫。紧接
着复道失火,两宫震荡。金蜜镝看破刘建军佯攻的虚实之后,一改稳健的作风,
羽林、期门诸军尽出,狂飙突进,一举夺回玄武门,并且与被困在平朔殿的隶徒
联络上,合兵一处。
刘建军的主力已经移往北宫,此时两军隔着两宫之间的广场遥遥对峙。洛都
城内,通连南北二宫的复道长近七里,除去宫内的引桥,两宫的距离四里有余,
此时双方各自前出一里布阵,两阵之间相隔两里,视力差一些的,连对方的人影
都看不清楚。
霍去病单骑立在阵前,他扔下头盔,解下创痕累累的铁甲,接着是被鲜血浸
透的锦袍,衣内御寒的狐皮褂,贴身的布衣……裸露出精悍的上身。他胸前被利
箭射中,箭矢已经拔去,留下一个酒盅大的伤口,兀自渗血。
风雪卷过,霍去病纹丝不动,他只穿着一条血红的纨裤,精赤着上身骑在马
上。他身型矫健,肩宽腰窄,从后面看来,如同一个倒三角,结实的肌肉犹如钢
铸,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
扔下甲衣,霍去病没有换上新甲,而是拿过一只皮囊,将凉水兜头浇下。然
后抄起一条布巾,在两军阵前慢条斯理地擦去身上的血迹、汗水、烟尘……
对面的刘建军悍然打出天子旗,被吕奉先斩断的旗杆被重新接过,还有些摇
摇欲坠。此时旗下的御驾只是一辆空车。苍鹭所乘的轻车位于御驾之前,他一手
扶轼,一手握着铁如意,立在伞盖下,静静观察对手的布阵。
在他身前,三千军士在北宫朱雀门前摆成一个偃月阵。最初被刘建收买的中
垒、虎贲、步兵诸军连番血战,早已经被打残,眼下全部加起来,能够上阵的还
不到八百人。三名北军校尉中,刘箕、刘子骏被杀,仅存的步兵校尉刘荣为流矢
所伤,此时以新任的虎贲校尉陈升为主将,带领残兵聚在旗下,作为中军。两支
来自晴州的佣兵团也被置在阵前。相比之下,这两支佣兵团一直没有经历恶战,
反而趁着宫中的混乱大发横财,不但人马齐全,士气也最足。
因为吕忠遇刺,而选择归附刘建的越骑军本是汉军最精锐的骑兵,但在阿阁
与吕氏乱军血战连场,伤亡惨重,眼下还能够作战尚不足百骑,不得不与唯一编
制还算完整的屯骑军合编一处,被布置在战场右翼。在这种大范围的战场上,骑
兵是用来迂回和包抄的不二之选,也是苍鹭此战决胜的杀手镧。
越骑和屯骑两军原本的主将分别是吕忠、吕让,此时两人的首级都在宫门外
挂着。刘建多次暗示,想派心腹掌管两军,但苍鹭置若罔闻,最终也没有安排主
将,而是由他亲自指挥。
左翼则是刘建召募的门客家奴等一批乌合之众,这一支人数最多,论数量几
乎占了刘建军的一半,但战斗力与北军精锐相比,不啻于云泥之别。这会儿能够
拉出来老实布成阵列,已经很对得起砸下大笔赏金的刘建了。
苍鹭同样没有指望这批芜杂之众的战斗力,让他们上阵,无非是充个人数而
已。至于主将,则如刘建所愿,指派了他的心腹魏疾。
对面列出的阵型让苍鹭很不舒服,他们没有拉开战线,而是羽林天军在前,
隶徒在后,摆出一个锋矢阵型。
在苍鹭看来,把两支完全不同的兵力强拧在一处,又摆出这种阵型,完全是
在瞎胡闹。一旦前军受阻,后军进退两难,不用打就会自乱阵脚。况且后面的隶
徒还不是什么正规军,装备都不齐,连披甲的都没有几个,自己只要派出屯骑军
袭扰,一轮骑射,就能让他们崩溃。
对手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自己本来应该觉得庆幸,可苍鹭心里始终有些不
妥当——自己的对手可不是什么新丁,而是车骑将军金蜜镝。他难道不知道这种
阵型就是个笑话?即便羽林天军战斗力更在越骑军之上,一举击穿自己的中军,
那又如何?自己背后可是北宫的城楼,羽林天军真杀到城下,难道还能把城墙撞
塌?最终的结局只会碰壁而还,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既然阁下求死,不妨送汝一程。苍鹭计较已定,不再犹豫,举起铁如意,往
鼓上重重一击。
陈升拔出长剑,往前一指,「出战!」
虎贲军的战车从阵中驶出,步卒紧随其后,缓缓往对手逼去。
霍去病擦干坐骑身上的汗水,然后丢下布巾,拔起插在地上的长矛,双膝一
夹马腹,跃马而出,振臂呼道:「破敌!」
「破敌!」
近千名羽林天军同时催动战马,蹄声犹如雷霆,震彻天地。
金蜜镝并没有在留在阵后观望,而是与长秋宫的期门武士一道披挂上阵,紧
跟在羽林天军之后,位于隶徒之前。己方布阵的不足他比苍鹭更清楚,他选择锋
矢阵型的原因只有三个字:不得已。
假如有选择,金蜜镝肯定会摆出堂皇之阵,在攻守中耐心地寻找机会,以最
稳妥的方式击败对手。但就像他夺回玄武门后,不等军士休息,就立即出兵决战
一样,他此时已经没有选择。
试想两军鏊战之际,两宫同时下诏,甚至皇后的凤驾直接出现在刘建军中,
下诏讨逆,不说己方会不会军心涣散,兵无斗志,金蜜镝自己都只能自缚认命。
所以他只能摆出锋矢阵型,以最猛烈的姿态,在时间全力出击,速战速
决,免得夜长梦多。
两军虽然都已经苦战多时,一旦交锋,仍然悍勇无比。两支军队的前锋狠狠
撞在一起,刹那间血肉横飞。霍去病一马当先,闯入敌阵,他转动长矛,右手握
住矛尾,左手按住枪杆,一记斜刺推出,锋利的长矛从战车的驭马左眼刺入,透
颅而过,从它右眼钻出。
驭马轰然倒地,疾驰的战车立刻侧横过来。战车上三名甲士一人执辔,另两
人挥戈朝霍去病攒刺,可霍去病已经拔出长矛,头也不回地往后杀去。
苍鹭的击鼓声突然一变,变得刚劲而峻急。右翼的屯骑军闻声出阵,他们催
动坐骑,先是小跑,然后速度逐渐加快,最后狂奔起来。
屯骑军没有选择与兵强马壮的羽林军一较高下,而是在战场上划了个弧形,
绕到羽林天军背后,兵锋所指,正是位于两军之间的金蜜镝。
战场位于两宫之间,地势开阔,苍鹭又有意压住鼓点,让中军放缓速度。仅
仅是速度的变化,金蜜镝选择锋矢阵型的弱点和恶果便暴露无遗——羽林天军的
骑兵高速冲刺,而后军的隶徒全是步卒,虽然有金蜜镝亲率的中军居中维系,但
两军仍不可避免的越拉越开,直到暴露出致命的空当。
长水军的胡骑在金蜜镝两侧游弋,充作护卫,见屯骑军扑来,他们远远便张
开角弓,不射人,专射马。金蜜镝的中军则开始加速,在发现露出空当之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