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满床里都是净的草叶香。

阿立一笑，却答非所问地，“我从小没爹娘，七八岁时，实在饿得受不了，从育婴堂里跑来，正巧在街撞到魏爷叔，那会儿他才起家，自己也拮据，却还收了我，一路供我到大学毕业。说不定待你也是这样……”

久了，小满虽不参与，但也能够听懂一些，有一个驼背老儿，了三十多年的挑夫，年岁最长，所说的事也最新鲜，小满最喜听他说。

突然有人喊他一声。

再一次走到码上去，仍是看见昨日的那些挑夫，小满过去，问了人，寻到一个工模样的人，直截了当地跟他说，自己要这个活计。

他看着他，也不问他怎么从厂里一声不地跑了，却只问一声，“怎么，还没寻到事？”

夜里，他也随着众挑夫一宿在码附近的公房里，那一间空屋里，就只铺着一条极长的破草席，盖一条脏得早就看不颜来的布薄被。

几十个人就共用着这一条席和被，不分你我挨着躺在一起，那一气味自是不消多说。一夜，睡到半夜里，小满浑着醒过来，借了屋外面明晃晃的月光，只看见自己的背上，胳膊上都被咬一个个的红疙瘩，再仔细地看那席，这才现每一条隙里都爬着绿豆大的虫。

小满想象不究竟怎么样是倾国倾城世间难寻，心里执拗地认定了这世界上绝不会有比阿香更好看的女，便多少不屑一顾。

小满听着，反倒臊起来，脸颊烧着，他便不再听，闭了睛，终于渐渐睡过去。

那工看他一，不也不摇，只将睛斜一下那一些堆积如山的货，似笑非笑着示意他去搬。

工也不去制止，他的心里也很有些好奇。

周边的人却浑然不觉，一个比一个睡得死。

码上的日极是枯燥，白天活，到夜里实在是累极了，都累得没有闲心漱洗，一个个呼啦啦地扒过饭，就立即躺到草席上。

他这么慢慢的，到底也适应下来。

小满打断他，“你算撞上了他。但跟我一同来的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单单挑中了我，要供我读书？”

他也的确是支撑不住，究竟怎么支撑着走过去的，连他自己也不晓得，但就好像被到了尽去而不得不撑住似的，到底是没倒塌下来，甚至把东西放了下来，也不一气，似乎知一旦了气歇一下就不能够再聚起来似的，一作气着又再搬起了一大包的货来。

这时候，唯一的兴乐就是谈天说地，于是每天晚上睡前，五湖四海的方言混着汗酸臭，脚气，即兴节目似的，一声赛一声的响。

小满说一声，“算了，已无所谓了。再会吧。”就起了，也不回走了。

原本，活的人都是各自归各自，从不去看别人，但这少年一次活，却惹得众人都停下了自己手中的活，像是围观着杂耍似的好奇地观望。

阿立一时静默。

那一包沉重的货一压上背脊，他的脑便里嗡的一声，两条不自觉地抖起来，他还努力地朝前走两步，一张白皙的脸已经狼狈地涨得通红。

他就这样来来回回，步是比别人慢一些，却还是一刻不停地搬，工大喝一声，那些围观他的人终于散了开来，仿佛就这样接纳他成了一份似的，又各自回去活了。

四周闹哄哄地响起来嘘声笑声，都以为他支撑不住。

虫实在太多，怎么样也扑杀不完，后来，小满也就脆不再去，抓了两下背，又躺回到大通铺上，迫着自己睡。

小满一抬，竟是阿立。

他从家乡的奇闻异事，再说到上海滩古早的奇人奇事，当然免不了就要说到女人，例如，他说起那许多年前，一届上海小选的第一名，婉莺小。他年轻时候曾有幸见过一次，啧啧，那一妩媚风，可真真是倾国倾城世间难寻，只可惜红颜薄命，早早的便逝去了。

他想起在家时，一了夏，她总是早早的将艾叶晒了熏着。

那一些人听着，却都一个个的光亮，听痴了。老驼背咳两声，话锋一转，再由女人扯到荤话，这一下，原本直一动不动躺着的人都彻底活跃起来，你一言我一句的，像被打足了血，一个比一个说得更骨下。

和他对话的时间里，他心里倒是默默决定好了一个去。

小满先诚实地答一句，“还没有，”而后忽然想到什么，又皱眉，“你一直跟着我？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盯着我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