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觉得,国民阵线寄托着卡西米尔的希望?」
说着这句话的我,手心处慢慢腾起了一缕火苗。那晃动的光影,却让耀骑士
惊骇万分——此时我的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为源石法杖的工具。而那团火苗则
证明,我是可以不依靠法杖便释放源石法术的,感染者。
「不用惊讶,我还能在这里,只是因为单纯没被发现而已。」戏谑般地笑了
笑,我继续说道,「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同胞,耀骑士。」
「所以呢?哲科夫先生,您想用这种方式来说服我吗?」
看着固执地咬着嘴唇的玛嘉烈。临光,我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不……
我只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在去了那里之后,你再自己决定你的去留吧。」
耀骑士沉思了很久,很久很久。最终,她最终选择了相信我,郑重地点了点
头。而我也微微侧过身子,为她推开了牢门:「请吧。」
「扑」的一声,我手心上的那团小小的火苗熄灭了。
夜已经很深了,克拉沙瓦那历经混乱的街头失去了往日的明亮,只有所剩不
多的街灯与建筑中稀稀落落的灯光还在提供着照明。似乎是惧怕着入城驻扎的乌
萨斯军队,似乎是害怕着自己被这黑夜所吞噬,除去街头巡逻队窸窸窣窣的声音
外,浓郁的夜色中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
借着叶戈罗夫的命令,从军械库取回了耀骑士的那柄双手战锤,又安排看守
将她的那套盔甲运到我被临时安排的住处之后,我们便继续向着目的地走去。早
春的夜风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是万千的细针一样刺穿了耀骑士的那身单衣,
折磨着她的肌肤。看着这名女士紧握着她的兵器,紧张地挺直了尾巴打了个寒战
的样子,我脱下了自己军装上的那层薄薄的外套,披到了她的身上——出乎我的
预料,骄傲的耀骑士却没有拒绝,只是有些脸红地对我说了声「谢谢」,便十分
坚定地跟在我的身后,走过堆满了障碍与坑洞的街头。在转过了一栋坍塌了一角
的大楼,越过被人为堆砌起来的路障后,我们走进了一处被封锁的支路。
「到了,就是这里。」
「啊……」
循着我的视线望去,耀骑士的口中突然发出了犹如窒息般的抽吸声,金色的
双眼瞬间被瞪到了最大——因为她看到的东西,注定要将支撑她活到现在的信念
彻底颠覆。
并不宽敞的道路已经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满地都是流淌的鲜血与破碎的肉
块。昔日效忠国民阵线的民兵们如今已经统统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
在这条不算很长的支路上。这里到处都是断裂的刀剑、弓弩、铳械甚至法杖,像
是这地狱中绝佳的装饰物。整条街道不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就是散落一地的兵器,
流淌的血液几乎将路面都染成骇人的猩红。
看着眼前这片恐怖的尸山血海,看着自己昔日的同胞被屠戮的惨状,耀骑士
的头发与马尾都倒竖了起来。似乎是想要离开这里,她重重地用一直握在手中的
战锤敲了敲地面,微微迈开了腿,但是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犹如被灌了铅一般
沉重。这些死难者尸体
的皮肤上,几乎都生出了源石结晶——他们生前,是感染
者。
「身为曾经的城防司令,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我站在她的身后,默然地说
道,「这里散落的武器极其混乱,所以这一切不是乌萨斯正规军的杰作,而是国
民阵线民兵做的好事。你和你的骑士在城外战败后,国民阵线组建的新政府再也
无法压制反对派,或是控制城内紧张的局势。于是,他们就想出了转移矛盾这样
的昏招,将曾经发誓要平等对待的、最为支持他们的感染者平民,当做了泄愤的
对象。因为城内这几日的混乱,所以许多档案与文件都没有被销毁,那道命令我
帮叶戈罗夫将军处理公文时发现的——话虽如此,这种事大概也根本藏不住吧。」
「我……」
「明白了吗?耀骑士,你眼中寄托着希望的国民阵线,与被贵族和资本家把
持的国民院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对于感染者与平民来说,在这个世界的哪个
角落,都是一样的。」我将自己身上的衣服紧了紧,「感染者没有祖国,只有自
己。」
她金色的双眼中,慢慢滑下了两行热泪,没有说话。而我也只能慢慢走到这
曾经骄傲的骑士的身边,继续说道:「所以,你准备怎么去哪里?国民阵线已经
覆灭,即将重掌政权的国民院与商业联合会也不会放过你,乌萨斯人更不会接纳
你——这座城市,甚至整个卡西米尔,很快就不会再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耀骑士依旧没有回话,只是垂落着尾巴,呆滞地用失神的双眼望着那一片将
她的信念击碎的尸山血海,也不知道是因为仍旧沉浸在那份失落中,还是真的在
思考我的问题。良久之后,她的视线慢慢挪到了自己的脚下,却黯然失声:「莱
赫……」
似乎是发现了认识的人,玛嘉烈。临光默默地迈出了步伐。就在她面前三四
米处倒着一名身材消瘦的男性青年,已经被鲜血染红的衣袖上还带着民兵的臂章。
而最为显眼的,是他的飘扬的衣摆下,身体表面若隐若现的源石结晶。死于非命
的青年双目大大地圆睁着,不甘地看向黑暗的夜空。
「你认识的人?」
「……从大骑士领来到首都的时候,他曾经在城内为我带过路。」
说罢,她慢慢地俯下身,为这个名为莱赫的的青年合上了眼帘。我将视线从
那位青年身上挪开,转头对这位黯然的骑士说道:「时间所剩无几,希望你好好
地考虑去留的问题。」
耀骑士没有回话,只是紧紧地握住了立在地上的战锤。我缓缓转过身,却发
现她也慢慢抬起了头,郑重地凝望着我,眼神中流露着几分先前完全没有见过的
色彩。
「我已经,无路可去了。」她的目光,就像是她的光芒一样,深深地映照在
我内心的深处,「但我愿意为您宣誓效忠,如果您接受的话……哲科夫先生。」
「我?为什么是我?」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我有些吃了一惊。
「……您帮助过我。我们曾互为敌手,但是我对您来说根本不重要。您本可
以在那场战斗胜利后直接取走我的性命,您本可以将我留在那座监牢中置之不理,
但是您没有这么做。即便立场不同,但是救命之恩,难以为报。」
「是吗……但是我不是个骑士,我不是个好人,我更不是像你这样光明磊落
的人,我是个背负着许多罪孽的人,耀骑士,与你所期待的圣主明君相去甚远。」
「是的,或许是这样……但是,我明白,您绝对不是与那些侵略者一丘之貉
的人。而且……我不知道,我只感觉,您一定是值得我追随的人。」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微笑了一下。已经在内心明确这名高尚
的骑士值得信任,我慢慢地向她说道:「但是,耀骑士,我想你明白,我并不只
是尼古拉。哲科夫,那不过是我在乌萨斯活动时的一张面具而已。」
在她已经没有多少惊讶的视线中,我平静地将自己曾经的身份——罗德岛犯
下过错的博士、在各地辗转战斗的佣兵、昔日沉浸于研究的学者,一一娓娓道来。
这段故事不是很长,甚至在夜风让两人再次感到一阵寒意之前,就已经被我讲述
完成。
「所以,玛嘉烈。临光。」看着耀骑士那有些沉重的表情,我郑重地询问着,
「这样的我,也值得你的效忠吗?」
「……是。无论身份如何,我相信我的亲眼所见。您一定,可以作为指引我
的光明。所以,请允许我在将来,作为您的骑士,继续作战下去吧。」
再一次看向她的眼睛,才发现耀骑士的眼神中的悲伤已经慢慢消散,变得无
比清澈。仿佛在向我诉说,她已经愿意为了我,献出自己的一切。就是这样的眼
神,让我慢慢地向她点了点头。
在得到我的回答之后,垢面蓬头却显得那么英武的骑士慢慢地单膝跪地,手
中紧握着那柄战锤被放在我的身前:「如今我是您的人了,主君。我将是您忠诚
的战士,或是您让我担当的任何角色。我会听从您的指示,化身为最坚固的盾牌
保护您的安全,或是成为您手中的利剑披荆斩棘。必要的危难时刻,我将向您献
上我的生命。以至高的神明为鉴,我在此起誓。」
我慢慢地拔出了手中的那把兵器,那柄昔日的君王贴身的佩剑,慢慢地将其
搭在了耀骑士的肩头,用记忆中的话语,慢慢地回答道:「那么我也同样发誓,
你将永远在我的饭桌上有一席之地,你将与我同享甘甜,共赴苦难。我发誓将不
会让你的忠诚化为耻辱的污名。以我之祖灵为鉴,我在此起誓。」
玛嘉烈慢慢起身,我慢慢伸出手,将她那厚重又细嫩的掌心握在自己的手中。
被男性如此亲昵地接触的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晃动着尾巴,脸上也慢慢腾起了一抹
红润——如今她是我的耀骑士了。而不知道为什么,有她在身边,我出乎自己预
料地感到了一种安心感。
「以后,叫你玛嘉烈,可以吗?」
「是,我的称呼,请您自由地决定吧。我的……主君。」
主君……吗?自己也有像这样正式地接受别人宣誓效忠的一天啊,我忍不住
想着。不知道倘若罗契亚那位已经不知道接受过多少次宣誓效忠的伟大君王看到
这一幕,又会怎么想呢?
感受着玛嘉烈手心那有些冰凉的温度,我慢慢地露出了微笑。
当晚。
在街头已经看不到什么人的时间里,我们一同回到了被划拨给我当做城内住
处的宅邸,上下两层,在古朴的门厅与木门后是颇为现代化的装潢。
「这里本是一名旧贵族的家产,之前被国民阵线的新政府没收,现在又被乌
萨斯军队接管,分配给我做了临时的住处。」带着玛嘉烈走进敞亮的玄关,我打
开了屋内洁白的灯光,将并不算多么宽敞的房间照的透亮。一楼是一间铺着大理
石砖的小客厅与一侧排布着红木桌的饭厅,角落中小小的楼梯通向二楼的浴室与
两间卧房——虽然不少家具都已经被搬走了,不过这间并不豪华的屋子用作住处
还是非常合适的。
「乌萨斯人会在城内驻扎几天,直到国民院重新恢复秩序为止,在那之前我
们可以暂时住在这里……啊。」
跟在我身后的玛嘉烈就像是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似的,慢慢走进了客厅。她的
防具已经在我的吩咐下被重新打理过,送回了这里,挂在架子上的那一身清洗后
依旧洁白的战甲正端端正正地如一座守护巨象般伫立在客厅的中央,散发着与它
的主人相匹配的威风凛凛。耀骑士慢慢地走上前,轻轻伸出手,抚摸着她的那一
身盔甲,仿佛那是她阔别了许久的老朋友。许久,她才似乎意识到我还在身边,
转过身来向我颔首:「抱歉,我的……主君。」这个称呼对于这名骑士来说,似
乎还是有些不熟悉,「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套盔甲了。」
「我已经让后勤官做过整修了。乌萨斯人本想将这东西当做战利品,但被我
给接收了下来——现在,理应交还给你。」
「万分感谢……」
「大恩不言谢啊,玛嘉烈。这是我能为你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了。」说到
这里,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在监牢里想必也饿了很久了,吃点东
西吧,回来之前就已经通过通讯终端让后勤官准备好了。」
饭厅的红木卓上已经摆上了两人份的菜肴。配合着卷心菜、蘑菇、洋葱与香
料烹制的炖肉;新鲜烤制的羊角面包;用甜菜、土豆与奶油等材料熬煮的罗宋汤
以及作为甜点巧克力蛋糕,就是我们的晚饭。坐在同一张饭桌上的我可以看得出,
尽管玛嘉烈竭力保持着平静,但是有些急促的动作依旧透露出,她在那几天的监
禁中显然没有吃上什么像样的东西。我和玛嘉烈并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安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