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说定了要护他的公们早都已醉得东倒西歪。他便是再大方，也经不得那许多睛一起埋汰，不得已，只好以扇遮面，侧转躯避过那许多窥探目光。但如此，便落了个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的窘况，如困囹圄，退两难。

那群看客便如鸟般齐齐抬，遥望堂中，确认呼声非虚，立时又整齐划一地转，乌压压挤去瞧另一波闹去了。

——酒客皆相似，唯有酿者知不同。

香得裴秀卿下轿便赶忙掩鼻。

杨府一早放言不收厚礼，诸公只备了些文房雅玩聊表心意。裴秀卿字好诗好，旁人都叫他写幅字送了，他却不要这些看得见留得下的，只拎了坛亲手整治的桂酿充作贺礼，旁人他敷衍随便，他却笑笑不发一言。

未几，客到席开。重有俗饮酒赏，东大方，每桌各备数坛。三巡过后，酒楼上下已是闹非凡。而裴秀卿的桌前更是门若市——平素里假正经的、臭要脸的、死吝啬的，全都盖弥彰地取他侧畔经过，里虚扯着旁的闲的，珠儿却滴溜溜地一径在他上打转。

忽听堂中有人大叫一声：“知府大人献技啦！”

于是他折扇轻收，举目远顾。但见那主桌脚边一樽空坛兀自倒斜，被看客就地一脚，坛罐便在地上骨碌碌远。坛上红纸以墨线轻勾桂枝，正是自己的笔迹。

台上琴声铮铮，前奏已起。杨云帆被人推了上去，面颊酡红，不胜醉态。他由怀中摸一，郑重又小心地揭开包裹在外的三重丝绢，听见台下人起哄促，不急着奏笛，却嘿嘿笑起来：“如卿所愿……如卿所愿。”

酒楼中在座都是富贾豪绅，目下饱了黄汤，连土匪都不放在里，瞥见那几个不

他挤在人堆里向寿星翁拱手贺，偏这样还让杨云帆在人群中一瞧见。后者脸上笑容就此凝驻，如见满院落，彩绸失，目所及，只一人而已。

裴秀卿听见周遭七嘴八的议论，人是状元公生辰大喜，平素滴酒不沾，今日一气竟下了一坛，此时被人拱上台去，正准备与乐师合奏助兴，彩衣娱宾。

未等他走下楼去，却听喧嚣的丝竹声中传来砰砰数响。楼下有人掀桌踢凳，又有杯盘碎裂之声。正有人抱怨“是土匪来了怎的”，就见一面扎的“楚”字大旗雄赳赳地撑上楼来，霎时映满帘！

这酒他酿了三年，年年滋味不同，是苦是甜，只有方知。可一旦酒尽杯，冬去来，再多的苦与甜便也彻彻底底无影无踪了。

重复到第三遍，已是连裴秀卿都能听见。众人都状元大喜，只一人自这笑中听他意。这笑声如怨如诉，非笑非哭，直是慨集，苦过黄连。

这是不知折了多少枝条才装的味，裴秀卿一面掩鼻，一面嘀咕。他的小院距此不远，他自己亦是步槐居的常客，最知每逢金秋此便以桂扬名。只是桂分明要香得幽淡方显雅致，一重就失了风采。可见这有钱人的排场，似乎总得不是地方。

杨知府与岳家一同在门前恭迎，笑语晏晏，不见丝毫官架。裴秀卿与诸公同至，一打扮比平日素净不少，瞧着也是一派斯文模样。

裴秀卿面上血渐去，看清那丝绢包裹下的竹笛，殷殷红穗一如昨日，登时也不回，倏然起，拂袖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