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今年年初，也是在正心殿前，那是个大雪纷飞的隆冬之日。

或许，从那一夜起，今日之事，便已注定要到来了。

夏白眉仍还记得那一夜，周英帝双通红，死死地凝视着案桌上的冠军侯三字时，像是要将什么东西铭记到血之中。

夏白眉无声地在心中叹息了一声，随即却敛起心神，再次开：“宁亲王，卑职还有一谕要传。”

“为人臣者，一饮一啄，无不沐皇恩，侍奉君上更为天地之纲常。圣上今日御赐金字，臣弟不胜欣——长跪一夜，宁王府上下共沐恩赏。”

“是。”夏白眉声音沙哑，他站定，面对着关隽臣，一字一顿地沉声：“圣上谕——命卑职将宁王府罪晏熙带回凤阁。”

夏白眉隔着乌纱注视着关隽臣在狂风中慢慢地站起，他乌黑发丝整整齐齐地拢在金冠之中，虽然仪容依旧，可是角浅浅的纹路却带着一破败后的苍凉和疲惫。

虽然天下人都将乌衣巷中那最幽森可怖的地方称为凤狱，可是乌衣巷中人却始终文雅地将之称为凤阁。

他想起在中陪伴仍是太的周英帝时，那一年，关隽成关山大捷的消息报到长安，先帝龙颜大悦，当晚便写下诏书将关隽成封为了大周绝无仅有的冠军侯。

绝望如同重的夜幕一般吞没了他，他其实绝非懦弱之人，可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知何为恐惧。

关隽臣的面上并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幽的神叫人看不他在想些什么：“谕？”

夏白眉将赤金的圣旨递到关隽臣掌心中时，不知怎的，正心殿前忽起平地刮一阵凛冽的秋风，将枯黄的树叶和关隽臣的袍服后摆地拂起来。

周英帝在东彻夜未眠，他将先帝的诏书一遍遍地抄写着，写完一遍，就扔火盆里烧掉，然后再写。

那瞬间，夏白眉竟忽然有些走神。

他长跪一夜，以谢天恩。

人啊，活在这世上，什么都是圣上恩赐的。

仿佛那里的一百零八般的酷刑、还有成卷成卷沾着血的供状都皆不存在，云淡风轻得仿佛那只不过是个文人风雅之所。

他的名，他的命——这一生，总由不得自己。

而关隽臣抬起一双狭长的丹凤，淡淡地扫了夏白眉一：“凤阁？”

在九五之尊面前、在森寒的乌衣巷面前，他竟然是这般的渺小和卑微，他简直如同蚱蜢一般，随时都可以被一脚踩死，这悚然和无力，简直如同跌渊。

字字句句，他如今尚还记得。

埋在双臂之间，看着前夏白眉的那双玄黑鎏金军靴。

关隽臣双手拢在袍袖之中，

可如今，百年之后，后世之人可还会知晓大周王朝曾有过这样一位天纵英才的冠军侯吗？

面前这位大周赫赫有名的宁亲王，十多年前，他的威名曾经响彻边陲，他带领的铁骑曾将大周的敌人牢牢震慑于关山之外，这般的风人，或许本该在史书上留下墨重彩的一笔。

“是。”

他一地平举双手，将掌心朝天，平静而缓慢地开：“臣——接旨。”

跪在后面的晏熙的脸霎时间煞白一片，冷汗几乎是瞬间便浸了后背，勉靠双手撑住才未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