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厨娘哎呀一声，又捧了碗剩下的炖来，看着十五抱着碗，坐在门槛上吃。她忿忿：“你不知那些人背后怎样编排你与堂少爷，当真过分。好十五，日后躲着些人，少跟他们来往，不然再来个双瑞也不一定呢。”

秦家并未亏待他。秦家给他吃、给他穿，将他养大，他用自己的一辈以及未来后代的人生，为秦家当来偿还。要说打骂他，打小厮是再再正常不过的了，不打便没有规矩，没有规矩便不成方圆。小时候刚秦府的十五不懂规矩，既胆大又莽撞，逮着人便哭问自己爹娘去哪儿，于柴房关了半个月，不就老老实实了么？稍大一的十五，不再随意逃去、不再开提自己的父母，于秦夫人前跪着求同秦家二少陪学陪读，未得允许，便自己悄悄地日夜回忆曾在家中学过的开蒙读，一个个字暗暗记下来，不也活得好好的么？

十五这些日好吃好喝，从不缺的，被秦远养的终于长了些许，显得愈发白白净净，像个好生养来的小公。他已不用稀罕一碗剩下的炖了，却仍珍重地捧着，一一吃得极其认真。闻声连都不抬，专注着吃，嗯嗯两声便罢了。王厨娘盯着少年瞧了半晌，叹一声：“堂少爷对你着实好，十五，你仔细着吧。”

“这都不懂？”王厨娘在他边坐下，“学学之前的双瑞，看见主了，就多笑、多说好

“啪”的一声，王厨娘往十五脑袋上摔了一掌：“活得坦？你要是一早来找姨，就算活得坦！好你个白狼，自从听着你闯祸的消息，我就成天吃不饱睡不好，一夜起了四五回还不能够，痛得快死了。这都过了多少天了，才想到来看看姨？”

哪里的主会数自己问了几遍人。那时候太太们连声问了几遍，他都不半句声，跟个哑似的。秦夫人边的一人——也许是丫鬟、也许是个老嬷嬷，他也记不清了，住他的手腕，拿了小敲他手心，敲一下报一个数儿，一直打至十五下，他才终于忍不住，呜呜咽咽哭声来，由此唤他叫十五。其实现在的他回想起来，觉得自己那时候十分好笑，既然他生弱憋不住，总归是要声的，为何不在第一句问话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地答了话，何苦白受一顿之痛。

十五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条红锦鲤绕叶缓缓游动，站直了继续往东厨走。

什么意思。

“姨，对不住。”十五老实：“前些日一直在床上躺着。”

可他为什么要撒谎搪少爷呢？十五在心里自己问自己，少爷是不会打人的。

常有人说，宁为贵家不为贫家。秦府下人的衣着吃喝比市井人家要好上数倍，他早该恩德，而不该耿耿于怀。说白了，他可能心中仍隐隐恐惧，恐惧少爷确实只是少爷——少爷自称哥哥，是逗他、是觉得有趣，而他要是真把少爷当哥哥，是该挨的。要是堂少爷偶然得知他小时候挨打的事儿，也许会为他怒一场。但他委屈地、讨般地讲来，只为求一个逾期的袒护，既愧对秦家，也愧对自己。他实际上已对父母的印象极其模糊了，只隐隐约约地记得，他父亲曾将他抱在怀里，代他要活得坦坦。

他骗少爷了。

十五：“怎样才能活得坦坦？”

十五顿了顿：“如何‘仔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