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女一曲终了：今朝一岁大家添，不是人间偏我老。

老了的歌女仍淡淡一嗮，说：「公急著赶路吗？若不是的话，再容家唱一首吧。」

一曲末了，秋意云也来到了船边，缓缓地俯下，看到盲渡人上破旧的黄袍，袍上打著补丁，显是穿旧了的。他上罩著帽，帽上扑满风尘，边缘灰暗。秋意云低声说：「船家，什麽时候开船？」

曲调清冷，虚浮，如同江面上的漠漠寒烟。寒烟在柳树中盈翠，还在初的时节中透几丝若有若无的芳香来。

清清嗓，转轴拨弦，抚著琵琶轻低唱，那一首便从船中悠悠飘来，绕树三匝，如秋叶一般落到秋意云的耳边。

杨逸凤听到了秋意云的声音，失明的双目竟溢了泪来，只是他的帽檐上垂著黑纱，外的人是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的泪的。他与这世界，就是隔了这麽一重黑的纱。

秋意云便慢慢地坐到蓬船中。歌女又盈盈地拨琵琶唱起歌来。那个歌女的琵琶已十分残旧，正如那名歌女也已年老衰，角有著长的皱纹，上穿的是破旧的衣裳，嗓音也因为年纪染上几许岁月的沧桑。

所谓的人迟暮，英雄末路。

歌女用极为憔悴的声音唱著：

汴，泗，到瓜洲古渡，吴山愁。

一年对於他来说，似是十年。杨逸凤有些忘了自己过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那些少年意气，那些翻云覆雨，那些情意切，都显得像江上那飘渺的烟波。是谁曾穿著蟒袍，在禁中推了一个太後、推了一个九千岁？是谁曾穿著赤的红袍犹如蝴蝶一样穿梭在江湖中，翻起了多少的浪？又是谁……

渡的老人说：「村里的人如果要到外去，只能走这条路，如果没人引渡了，就只能翻山。那山中猛兽毒蛇甚多，又有瘴气。如果你想报答村民们的话，就在我百年之後接替我吧。」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三年前，杨逸凤与木药激斗，最终将木药杀死，自己却也受重伤，跌落了这条江中，幸而被渡的老人所救。渡人家中穷得揭不开锅，要救杨逸凤，只好求助於村民。此的村民却是古，想方设法的筹了钱，又到村外找了大夫，好歹将杨逸凤救活了过来。但杨逸凤最後仍是功力涣散，双目失明。

歌女仍在唱：盘酒年年好，试银幡判醉倒……

这来了，人人都长了一岁。但对秋意云来说，这一岁长得不算什麽，对杨逸凤来说，却是又老了许多了。杨逸凤幸亏自己盲了，不知自己此刻的容颜有多麽的憔悴、皱纹有多麽的邃、发有多麽的苍白。

歌女仍在唱：如西瀼渡云，愁抵瞿塘关上草……

盲渡人躯一震，半晌答：「再听两首歌吧。」

再绵长的思念、再沉重的，都抵不过生死之间的一刀。

三年落山，破尽青衫尘满帽……

这三年，他每时每刻都在无边的黑暗中，掌著棹，他的手动，那棹便动，那便有过波的声音悠悠传来，如同一首山清秀的歌谣。他有时会想起渡老人说的话：「我要去了，便能再见到老婆了，是吧？我再不去，恐她等得慌了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