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人来了以后，“白”姓立刻登起来，称为“怀特姓，然而这怀特府邸还是旧时大的样貌，层层的厢房游廊隔着遮着，引修山，芭蕉又放竹，依旧是盛产悲剧的迷。白珍坐一天的汽车，夜里到宁波，车灯照在雨里，像照在许多金的细小飞虫里。门立刻有佣人打了伞和孚灯上来，外面一个人喊着：“三小回来了！”声音一层一层传到迷里去：“三小回来了！”

“啧……”她一皱眉，打伞的男仆立刻：“三小仔细鞋！”

“桂妈妈。”白珍笑着挽住了她的手，她也很坦然的叫她挽着：“你别忙了，也去睡吧。妈妈夜里起来还得你给伺候着，趁现在去眯一会。”

这蛹里沉沉的黑絮浸在里，一个动作，黑絮就要扬起来，这是一遗迹的残骸，也是一缘于过去历史的警告——都是叫人恐惧的——曾经也不是没有过蝴蝶，只是一只死在日本人手里，一只外界传言是白老爷亲自杀的。白珍是知缘由的，可惜一个疯了的自杀的二哥哥，不可为外人，宁可叫人猜是因为政治上的间隙，教父俩动了手。也是因为这样，白家在亲日一派里站定了脚，即使家里没有人去官，也不至于教人嫌疑“守节”。

“我呀现在简直睡不着。年纪大了，觉就少。”这抱怨像是一炫耀，因为大日夜里离不得她，叫她有了功绩。

“你自由了……”

“回来了！”

最后只留下：“阿……啦……”的音，连着几只惊醒的狼狗的叫声。白珍无端的有些恐惧，一脚踏在一个浅坑里。

“唉唉，家里了个小的，回去看看。那边也是，坐月抱小孩，一刻都离不得人。我呢也这

他不要你啦。”

“打个电话，只为了搓磨你！”

“你自由啦……”

“自由啦……”

可那细小的声音依然存在，贴着他的，告诉他的心：“那可不是大和尚，那是沈文昌。”

“……你看，他去南通那么久，都不理睬你！

白珍的母亲因为犯气，所以上海的时候打电话给她，叫她回宁波去。沈文昌去了南通以后，白珍就从南京去了宁波。她这样新式的一个人，云鬓鬅鬅，穿本白津衬衫，卡其网球短，搽“桑红”红，回宁波也要换一行——梳回司，换一件鸭青段长旗袍，上闪一粒一粒的珍珠梅。只因她这样的一只蝴蝶，也脱胎于一枚古旧的蛹。

“啊！！”他惊叫起来：“闭嘴！”却又立刻惊恐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悲痛的喃呢着，轻声细语，压着自己的声音，仿佛怕皇天后土给听见：“那是大和尚呀……怎么能……能……”他甚至不敢说“自由”两个字来。

“他不要你啦……”

“上次我来不见你，你到乡下去，去了一整个月？”白珍随问。

“大和尚可不会这么下作！”

这白府沉沉的大门“吱嘎”开一扇，迷的已经为她打开。夜雨忽然大了起来，像是断了人的退路，看准了时机，狠而准的把人困回了蛹里。那另一旁一个瘦小老妈踩着木屐过来，“咯登咯登”小跑着，特地来讲：“三小，大已经睡了，明儿再去请安吧？我叫厨房索面上来，窝个，好不好呀？”这是一个白珍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