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往日，季霆一次封赏便能叫他开心好长一段时日，大大小小的赏他都开心，季霆随手折枝给他都能叫他情迷迷、意。唯有那夜，换骨醪那样的赏赐都不他的，他的尽是些季霆有了夫人，还左一个夫人、右一个夫人的景象——

这厢他正发着愣，前却忽地飘来句招呼：“邈光你

他领了酒，坐回席上，心中千丛万绪的俱是季霆来日便指不定要纳些个夫人回，想着想着，便忍不住拈酸喝醋，眉间隐约要浮上一鸷之。

两个男人之间的名分太过飘渺，但好歹陛下他是对自己有意的……

而坤合，正是季霆继位后的寝。

*“宴歌弦，腾腾如沸”自张岱的。

如此一想，沈明丹心中便好过了许多。

可惜他醋海翻腾还没翻个多久，忽地行来了个老太监，一下便将他那堆心事截断。

庆功宴散后又下起了雪，细细一片，落到沈明丹新换的黑裘上好似蘸了层糖一般。

其实有什么好气呢，气便气他同季霆的关系到底上不得台面。不似寻常女儿家，心里若揣着位情郎，还可发发哪日便坐轿过人家门的闺梦。

裘是当年季霆给他的那件，压箱底压了许多年了，今夜才终于得见天日，一披到他上。沈明丹来坤合的次数数遍了也不过二三回，可一路上有些什么景他却早已在心中描得熟了，往前十步是座小亭，再折过一条小便是前年季霆新栽的白芍药，密密一片栽过去，待到五六月里发了，便开一条玉浆泼成的芍径，香得餍鼻。只惜现下寒冬腊月，无可看。

他与季霆那事儿，终究是说不得的，稍稍漏边角去便要给季霆添上笑柄。

只见雪径上，一盏小灯笼烧得荧荧，沈明丹那堆心事还未颠簸个明白，灯便已现了坤合门的影。

都来写他，写他面如冠玉、剑招如电、百步穿杨，似玉里铸着利剑……那堆名声再添上三升换骨醪，颇惹人谈兴。谈兴一起，明日上京城里不知又要多几多他的传说。

可沈明丹不在乎那些，他列跪了谢，一颗心却还同宴上诸位大人一般悬在季霆的家事上——方才他望那些门阀小们望了久了，好似个个都比他漂亮……

百官贵胄已各回各家，他一面提灯前行、一面想着方才席上几位将军与他谈的那些话，起初不过谈些国事战事，他也还答得上些句，可说着说着味儿却变了，变成了什么“沈将军，你看那边那位姑娘便是老夫女儿，她芳心暗许陛下也暗许了三四年了……”，如此，颇叫他心里不是滋味，好几回气得他手发抖，险些便将杯中酒给泼洒来。

只听那太监嗓尖尖地同他说：“沈将军，官家吩咐才告诉您一声，庆功宴散后到坤合中去一趟。”

（六）

坤合不似承乾殿，承乾殿里住的多便算卫王胚，坤合内住的却是实打实的卫王，位尊权重，山远，远得寻常人家望都望不着。可幸好，幸好季霆他是望得着的。京中多少少女要拿一幻想去铺陈一个卫王，夜夜去盼去梦去铺陈，铺梦里人极朦胧的飞眉、鼻、目、薄……他不用，他提着盏灯笼再迈一步去便见着了，一门槛儿的路途而已，毫不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