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舟——无所谓危险还是安全，同时也不想离开豹崽那副既像又不像的眉。他也看着阿彻，向费老儿：“没什么的，我不用回去。”

江上的人，不会允许接了单半途后悔，因为前方危机四伏而折船回。怕死的人可以跟着那些难民船就此折返，他费远空就算是孤一人，也要开到芜湖去，完成这一单的！

阿彻的眉一下舒展开来，明明想笑，却压着嘴角的弯度，只有那双睛，回江南一般，柔波，明亮耀。

至这句诗也不能完全诠释费远空此刻的心情，写这句诗的人，一定没有见到过像前这铁灰的江、云层重垂的天、难得一见的冬，以及被异族侵的战火和难民。这情不仅仅是惆怅，这惆怅也不仅仅是因为分别，这里面还包了其他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对费老儿中那颗常年拙的心而言，是完全全新，全新而陌生的。这陌生的情是那么得不可思议，它好像预示着什么，预示着某命运，某明知不可为却仍旧为之的东西。

费老儿回瞧自己的孙。一个正在成长中的少年，

阿彻忽然：“爷爷，西北风起了，生帆罢！——早去早回！”尚未变声的童音，清脆而自信，完全没有成年人的多愁多虑、瞻前顾后。

费老儿把前方的情势给船上的帮工讲开，告诉他们想回去的，现在还有机会回去，他绝不怪罪任何人。然后又转向李沉舟，“老燕，你也是，想掉就跟着那些船一起走，我跟他们的船打个招呼……”李沉舟跟他认识的时间不长，比其他帮工还有理由自保。

什么东西呢？费老儿不想得太明白，他不是什么情充沛的诗人。相反，他立的本在于行动，他是行动的者，他是江上的人。

“不行！”小崽拒绝得很脆，“我就要待在船上，别的没有地方去！回秀音那里，怎么回？老公跟母吵架，我会受夹板气，我不去！你是我爷爷，我就跟着你！”

“阿彻，你也一样，”费老儿最后转向自己的孙，“这次不比以往，我看你还是会秀音那边待着会安全些，这趟船你也别跟了……”

李沉舟了解地拍拍他，说起来——那个人笑起来，也是一副江南/的风情呐……

天上挪移过来半片云翳，遮挡住了光，长江上立刻寒起来。费老儿心中的豪情的气焰，燃到现在，已经颇为疲惫，有无以为继。嘴里的烟斗拿了来，又放回去，放回去，又拿来，豪情用完之后，是什么支撑着他继续东行呢？

边说边睃着李沉舟，就看他怎么说。

话一说，阿彻的睛就盯了李沉舟，用的是豹崽瞧自家猎的神。心情有些张，小嘴又开始不自觉地撇上了。

船上其他帮工，或于岳人的义气，或于已经应承下的脸面，都表示愿意继续行程。除了一个帮工，家里的媳妇儿刚生了儿不久，实在牵挂，提想下船回去之外。费老儿非常理解他——他自己要是有妻有有家有亲的，决计不会接下这笔单的。他结了这么些天的工钱给那位帮工，亲自把他送到其他难民船上，自此分手。临近中午，西上的难民船陆续离开了，岸边只剩下他们这一艘东去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