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亲是什么样儿的？直到醒来后，黎晖仍然忍不住去猜想，甚至于情投到翠喜上，去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但脑海的记忆片段就像远古遗址的瓦砾，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当年的情景。他都记不起来，幼年的他还躺在床上不必去上学时，坐在梳妆台前的母亲究竟是怎样的发式：梳髻？还是卷发？这不能算细枝末节，因为和姑姑们总说母亲是新式女当中不安分的那一类，婚后还要跑到外面去，这样不检最后只好随她走了事——倒并非父亲鸦片和嫖.的缘故。然而黎晖却模糊记得外祖家不是开明的作风，怎会供母亲上学堂？当然同样也不排除他对外祖家印象太坏起了偏见的可能。

这样鄙的话，登时把黎晖心里那不乏诗意的惘然杀灭得净，他痛恨地回看了她一：“住嘴，回去。”不许翠喜再跟上来。他已经可笑到可怜起来，然而控制不住呀！他甚至想，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推开许葛生会怎样？他真是彻彻尾地堕落了，明明……明明什么？现实的情形太冷漠太残忍，他不愿意去面对。宁肯让这悲哀象一，空泛一，不要暴了其中缘由，那么心上的痛就像是钝刀不疾不徐割着的痛，不至于一下就让人受不住地求饶。

然而不多时他便不再靠着神了，他听见小门外有车的响动，随即有跟鞋扎在门汀地上的声音，吱吱呀呀的开门声，门框里现个暗红的影，被升起来没多会儿的月钩一晃，拉得歪歪斜斜的，而

便走走地忙活起来。黎晖也从床上起来了，凭着她伺候，往日并不觉得有什么，今天早上却像五突然清明起来似的：脸的巾是翠喜拧来的，漱的杯是翠喜端来的，桌上的书本是翠喜装包中的，送来的早饭也是翠喜摆上桌的……他从来没有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是为什么？

总之，黎晖发现让自己陷在一件事情的困扰之中不要自，就能杜绝其他事的折磨。例如，许葛生。他专专心心地思考着有关母亲的谜题，因为她抛下他的事实早已存在多年，不会再次伤害他什么，相对倒成为了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他放心大胆地沉溺其中，简直觉得，这也算是母亲无意中留给他的庇佑。

他像是恢复如常地上学、下学，丢开对于母亲的想象，还有许多的功课等着他。多么繁重，又多么贴。

有一天晚上，黎晖已经睡下多时了，突然又想起有一篇英文作文还没有写，穿着睡衣便下床来翻书，却发现那篇作文早好些天就写好上去过了，上还有老师的批改。他这才意识到近来日过得越来越糊涂，竟理不清哪一天是哪一天了，猛然便觉得自己很可笑，说不个什么，就这么坐在椅上，翠喜跟过来询问，他也不说话，半晌自己起到衣架前取了外披上，抬脚往外走，翠喜不知他要什么，连忙挽留说：“少爷，桶拿来了的！”

他想起昨晚的梦。昨晚睡得并不安稳，他毕竟是不能习惯与人同占一张床的验，然而这觉仅仅是陌生，还不至于反，只是在断断续续的梦里，这带着来自另一个人的温气息的陌生觉，成为了幻想一个母亲形象的源泉。

他坐在临近小门的廊上，这儿离他的屋近，少有人走动，无形中有私密之，是他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