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平庸与安稳，终究只是好的幻想。残酷世界的规则就是如此——总有一些人生来就是大的，富有的，在上的，可以肆无忌惮去欺压、践踏另一些人。而那些居于人下的弱者，除了舍命一搏，再没别的路。

音容笑貌活灵活现，犹在前。

那时的金飞，还是个因上长癞痢剃成了秃瓢的野小，整天扯着正在变声的公鸭嗓骂骂咧咧，看谁都不顺。遇到不认识的阿公、阿婆弯着腰提东西艰难爬楼梯，他会先嘟囔一句“老不死的发癫啦！”再咚咚咚跑过去，不由分说夺过重，帮人一气送到家门……

从纷的思绪中醒过神来，蒋亦杰不禁低下自嘲地笑了。前景象与他的记忆大相径。

那时的林，脸孔像只满了馅料的叉烧包，又白又，睛小得几乎看不见，从早到晚嘻嘻哈哈笑着，嘴咧开一条，扁扁翘起。他从小就是个扎实的胖墩，跑动起来浑颤动不止，泛着晶亮的油光……

卖鱼莲的小曲唱得嘶嘶哑哑，富贵仔的臭豆腐有引人胜的馊味，姑妹的粉搭自酿的麻酱，甜酱，或者

十四岁那年，妈妈带着蒋亦杰搬离了他生和长大的渔村。又几年之后，政府将这里规划为档住宅区，老商铺与摊贩们一被驱逐，成片的西式别墅和级公寓地而起。

若非命运捉，他们或许可以顺利长大，继承父辈们留下的小生意，在庙街度过各自平庸却安稳的市井岁月。

而那时的大哥，肩背，肤黝黑，虽不多话，但说的每一句，都掷地有声，言必行。林挨了欺负，大哥代他，金飞了篓，大哥替他扛着，火女离家走，大哥拎着衣领把她押回去。在少年们的簇拥下，大哥俨然成了一个意气风发的领袖。

-

曾经熙熙攘攘、织着全家人喜怒哀乐的庙街，最终随着他无忧无虑的童年一起，彻底消失不见了……

沿街第一间，是满记药油，不医学如何发达，村民还是相信传统药油，治冻疮的，治扭伤的，治疼的，林林总总，旧式的红印包装纸一用就是上百年。药店后是上海成衣铺，老伙计何伯已经年逾古稀，一辈都在为一家店铺打工，从没离开过。再后是首饰店，杂货店，船只用品店……

那时的火女，剪着参差不齐的短发，脯平坦，四肢有力，个比金飞还要两寸。她总是穿着修车厂大的工作服，不打架斗殴或惹是生非，永远冲在第一个。除了名字里有个女字，再看不哪一像女孩……

原来街到巷尾，不过几步路程，墙从两侧斜斜压下来，将天空挤成了细窄一条。街边窗探一长短错落的横杆，悬挂着五颜六的床单衣，好似万国旗帜。层层叠叠的影之下，弥漫着重的汗味，海腥味，泔味，人情味……

后来，经营五金铺的爸爸不幸卷了与小帮派间的是非纠葛，被打成重伤，一夕丧命。妈妈无力支撑起养育三个孩的重担，这个家到底散了。先是二哥与妈妈决裂，投奔了其远在外岛警员的叔叔。不久大哥也退学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