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正於变声期的男孩嗓音有些惊惶，在电话里不停地说“爸爸、爸爸，俺回家好不好？俺不喜这里。”

半辈住小柳村，一个村的乡亲之间有什麽事过来说一声就行了，用不著浪费这个电话费。给他打电话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哥张大山，另一个就是他的儿张耀祖了。赶抓起电话听，是儿耀祖。

那些模糊的场景穿过层层的时光，在他前重现。而现在细想，那个人的两个侄，一个小些，一个竟然真地好像跟耀祖差不多年纪。但是，他的家应该在A城吧，万里迢迢跑到这个西偏远小县城上中，於情於理都说不过去呀。

“不、不……”耀祖的声音几乎都带上哭腔了，似乎觉得说不明白，最後终於是吐了实，“可是林熹涛也来这儿上学了，他、他欺负我！”

变声期的男孩仍旧说：“俺就是不喜这里吗！不喜不喜……”

为父亲的张大川只好耐心安抚：“你是男孩，不能像你堂一样气。很快就月底了，月底爸爸就去县上接你回家好不好？”

“铃──铃──”突然响起的电话声打了张大川的神游外。

说起来两个人都不照相，在一起多少年也没有留下几张合影。那这一张……这一张是什麽时候照的呢？为什麽又会悄悄隐藏於相框的後面呢？

两个男人，虽然一一丑，一瘦一壮实，一个穿雅一个衣服，外表上天差地远，但却因为都那麽咧开嘴、傻傻笑著的表情，或许还有那一瞬间从各自神里的温柔，觉倒似亲人般的密切。

秋初的天气，张大川却急一汗来。他一个乡下人，永远摸不透这些城里人的心里都在想些什麽，而且城里人的心也比乡下人来得更狠些，如果万一伤害了耀

毕竟是才去县上读中，这孩，想家了。张大川的一颗心柔起来，黑红的脸膛笑得皱了起来，说：“傻孩，你要读书呀，读完中还要读大学，那都是得住校的，难你一辈跟爸爸住一起。”

经傍晚了。他醉醺醺靠在单人床的床，一不小心，失手打翻了搁在床柜上的他跟耀祖父俩的合影，破碎的玻璃渣下面，除了这张合影，还有另一张照片，已然微微泛黄，竟是多年前的那个男人骑车载著他时照下的，背景是欧洲中世纪古堡般的大豪宅。

张大川一时没想起林熹涛是谁，就笑著说：“被同学欺负了，那没什麽，你只要……”一句话没说完，张大川忽然觉得林这个姓氏有刺耳。那好像是南方人姓林的多，而在小柳村附近几乎没有姓林的。再细想想，他就明白了，这个林熹涛竟是那个人的侄之一，当年为了闹遗产纠纷的事，他还想过让那个人过继这两个侄。

他心里有些茫然。他不像有些人那样有超凡的记忆力，事情过了好几年之後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某个过客的容貌的每一个细节。逝去的情对这个农民的穷教师来说，正如过去的日，用不著费心记忆，但仍有一些支离破碎的往事犹如暗夜里的灯火，从遥远的地方朝他眨著睛。当他独自一个人坐在黑夜里睡不著时，那黑暗最为耀的一线亮光便飞驰过来，迅速放大，很快照亮了他的记忆，半熏的酒意顿时只剩下孤独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