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啊啊啊——”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温柔得如同安抚旧日的情人，顾声这辈跟江承用这语气说话的时候屈指可数，江承一下怔在原地。

他刚刚转过，几乎就在他的脸与江知涯错开的一瞬间，一颗弹划破空气，直奔顾声后脑而来！

一刹那变故陡生，顾声仓皇回，他刚刚觉得手上拎着的箱太重，就往地上放了放稍稍歇把劲，一梭弹在百分之一秒间从他划了过去！

十码附近人攒动，穿着灰白棕黑四颜外衣的人来来往往，客船鸣了第一声汽笛，赶这一拨穿的商客们大多已经上船落了座，来送行的妇女孩儿噎啜泣，江知涯由两个警卫搀着站在灯下，见顾声到了，走过来向他伸手。

接着又是一梭弹飞来，顾声直觉得自己还没从那瞬间恐怖至极的受中回过神，牙齿被他咬得咯

顾声的回答如此脆而果决，简直没有任何令人回味与遐想的余地，江承张了张，直觉得呼凝滞。

江知涯能放他这个要了他全家命的人走？痴人说梦！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当年过的事情，他娶的老婆下的崽，看看他儿一个个的嘴脸！他能是什么死到临真心忏悔，“其言也善”的人？

“珍重。”江知涯说。

顾声想一报还一报可以，那他自己也别想活！

他亲手杀了江知涯得意的长江续，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发妻宋淑珍，留有余势的弹几乎要了江知涯本人的命。他的次江承对他着迷得五迷三六亲不认，顾声毁了江知涯这一辈挖空心思取得的一切，凭什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那个纵横一生的老人放过他？

顾声看了他一会儿，江承恍然听到他叹了气，刚仓皇地想让他别叹气自己不会碍事的，却听顾声说：“不，不用再送了，我不会的，你也保重吧。”

没可能的。

他问顾声：“这一年多以来，你有什么时候真心喜过我吗？”

都是假的！

“小心！”

都是假的！

这人再多活一秒都是遗毒，凭什么活到哪一天突发脑溢血才死？

“杀人啦！杀人啦！快跑！快跑——”

码上已经彻底了，没上船的拼命往船上挤，上了船的拼命朝自己的老婆孩招手，那一瞬间某个惊人而疯狂的念彻底占据了顾声的大脑，连月来被病情和疲倦压抑下去的恨意转瞬间卷土重来！

他甚至还笑了一下，顾声笑起来真是很漂亮，这一天的笑意里真情实可能更多，竟然有明朗似的意味。也正因为如此，江承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此后五年他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可笑而愚蠢。

当初没再给他补一枪，如今想来就是让他再受受这人间的苦和痛，究竟这条命就不该留！

…你盘缠带够了没有？还是落下什么东西了？我帮你去拿，我……”

顾声原本已经准备上车走了，闻言转了下脸，笑了一声：“当然没有。”

“啊！——”

是不是血债血偿现世报是一码事，他顾声能不能在江知涯底下全而退是另一回事！

妥协是不可能的，忏悔是虚无缥缈的。他被某关于“人之将死”的轻信所动摇，竟至于忘了一切革命都来自于血，奢望既得利益者让步是绝无可能的理。

顾声垂看着江知涯的手，最终也没有与他相握，只是轻轻颔首算作答复。

没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