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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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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娩之情



玛歌双肩颤耸,抽噎不止。

萨克森一边擦拭她的眼泪,一边劝慰她肩膀还有贯通伤,不能这样哭。

可他越是这样说,她的眼泪越如断线珍珠,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纷跌坠落。

最后演变为嚎啕大哭!

萨克森顿时手足无措,哑声道,“这是你的控诉么?”

玛歌望向他的双眼,怒火熊熊,声音决然中带着凄厉,“没错,这是我对你们的控诉——!”

玛歌胸中似乎有一股积攒了数十年的郁气,不吐不快。

在这种战争年代,根本无人在意弱者的呼声,弱者能被听见的或许只有死前那一声哀嚎。

在侵略者眼里,他们就像成群死去的牲畜,不值得怜悯,更不值得倾听。

玛歌用尽全力,穷竭她所知晓的全部德语词汇,愤然地、直白地嚎啕出积压已久的委屈:

“和您一样,您对弟弟的死亡无法释怀,所以您佩戴着遗物,杀死敌人。”

“和您一样,您会因为眷恋和弟弟相似的笑容,而舍不得泽格直面死亡。”

“和您一样,您将土豆看作家园的象征,所到之处,您都想洒满它的种子。”

“和您一样,我也是有亲人、有朋友、有家园的人啊!上校先生!”

萨克森感觉玛歌朝他射出的那一枪,此刻,子弹才毫无偏差地命中心脏,将灵魂都撕裂、击穿、灼伤。

他想安慰她,但喉咙犹如被人狠狠掐住,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他只能捧住那张狼狈的脸,轻轻触摸那双鲜活、澄澈的眼睛,与之无声对望。

“mein Got……”

玛歌眼泪无声流淌、声音渐渐微弱,如此巨大的情绪起伏令她有些力竭。

可她依然坚持说话,语言系统都开始混乱,中文和德文相混杂……

她说,父亲是甲午战争后,庚子赔款资助的一名留学生,赴法深造。

归国后,他结识了她的母亲,两人相知、相恋,最终在上海成婚、安家。

他们先后生下两个女儿,因期盼女儿家性情柔和、娴静婉约;

又因两姐妹都生于春光明媚的三月;所以取“婉娩”二字。

姐姐叫唐婉,妹妹叫唐娩。

然而,战争降临,父亲和母亲都死于法国人对上海投掷的炮弹下。那时唐娩还不到两岁。

上海划定法租界,两个华人遗孤的日子愈发艰难。家产变卖殆尽后,他们只能从唐公馆搬到弄堂里。

法租界里一个巡捕房督察看上了唐婉,唐婉不愿。于是,他用一起莫须有的盗窃案使她身陷囹圄,背地里将她变成了私人禁脔。

唐婉人不似其名,性格刚烈。她誓死反抗,激怒了法国督察。

法国人就将唐娩抓去,把她绑在一边,眼睁睁看着姐姐被凌虐。

唐婉羞愤难当,当场一枪打穿了自己的脑袋,鲜血迸溅在法国人刚刚抽出的性器上。

他嫌恶地咒骂,不作任何擦拭,就强行插进了唐娩的身体。

那年,唐娩十六岁。

不久后,因职务变动,法国人要返回法国,临走时也没忘带上自己的小宠物。

但不到一年,这只小宠物就在一个深夜,狠狠咬断了他的脖子。

杀死法国警察部门里的高级官员,唐娩深知厉害,于是连夜离开巴黎,逃往了德法边境。

玛歌的声音断断续续,语言杂糅,她说自己是一战的遗孤。

她说唐婉很宠爱她,但自己经常跟她耍脾气。

她说她拼命活下去,却感觉已经快到极限。

她说侵略者杀死了父亲和母亲,杀死了唐婉,杀死了珍妮,杀死了保罗……

最终,她声嘶力竭,靠在他肩上啜泣着昏睡过去。

萨克森用干燥的手指,轻轻梳理她蹭乱的乌黑长发。

他捧起她的后脑,轻轻将她放在柔软的枕头上,试图让她睡得安稳些。

他坐在床边,静静注视着她睡梦中泪痕斑驳的脸,仍旧紧蹙的眉。

曾有同僚同萨克森玩笑说,女人就像不同品种的鲜花。

有的是神秘优雅的紫罗兰,有的是高贵冷艳的郁金香,有的是忧郁感伤的风信子……

萨克森对此不以为意,他从来不懂花艺,也无暇欣赏那些美丽中的大同小异。

然而此刻的她,让他不由得想起被坦克履带交错碾轧过的原野上,

一朵孤独、清丽的素色矢车菊。

矢车菊是德国的国花,拥有无与伦比的生命力。

花语是忠诚、遇见与幸福、重生。

萨克森明白作为军人,他不该对战争抱有任何旖旎的幻想。

何况,父亲早已告诫过他,爱会使人变得仁慈,仁慈会让他逼近死亡。

但告诫之所以存在,也许是因为人心都有一个通病——明知故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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