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准时打开门锁，每天来督促她这老地主去接受劳动改造的面孔都不一样。有一天，来督促的人居然一改面目，好心告诉她女儿的近况，有杜校长在中周旋，红霞不会有事，她松气，问儿的情况，对方支吾。

她不接受。

人堆中白鹤折颈的女人还在唱，这样灵气的调门，企图穿透，可是没了柳梦梅，杜丽娘再不能还。

总归不能为抢一而被人活活踩死。

又过几天，群众上门，气骂她的女儿嘴是铁打的，不肯揭发父母亲，不能会他们挽救的苦心，看来要送到少年教所。以此要挟，说一句，写一句。

昨天，革命群众好心地把杨远死亡细节告诉她。

那位与杨远无亲无故的老艺术家摔在地上，一苍苍的发。那么多双脚无视老者，哪怕不想无视，前后左右也着你无视，推你顺势而为，你踩过去，被动的恶。

母亲离她越来越远。

落一个字，可能害死丈夫和两个孩。

也是一个清晨，得知杨远死讯，她开始枯坐，一夜夜地坐着不合，一直在想，杜丽娘能接受柳梦梅怎么个死法？

这是杨远，是杨远会的事。

华琰从小学戏，信绝地逢生，团圆满，决不肯在白纸上照别人说的写。

都没杀过。

她被关在家里，早上听“趁早代”，晚上听“别拿群众当阿斗”。

纤瘦女人昂着细脖颈，睛全是辉光，使劲辩白，真的呢，很凉呢。

哪来的如许？只有人组成的墙，汗酸臭。

缺乏。

远远地哼唱：“不到园林，怎知如许。”

一句话多说几遍，成为别人嘴里的疯。

他们说杨远真蠢，费劲把自己赔上。

这样一个差气的老东西也值得他去救，把命搭上。

那一幕，华红霞永远记得，无数双手来扯她，保护她，喊老地主要杀自己的孩，老地主疯了。连鱼都没杀过的女人有行凶的可能，行凶对象是女儿，一正义的汗酸涌上来，推搡间把母女俩扯河面宽的距离。

她完全可以想象，焦渴的人们变成一洪，四肢化为武，肘可以当锤使，成匪，而她的杨远缺乏这武。场面混，四面全是哨声，呵骂，警告。罪名模糊的犯人们不顾尖利哨声，哄抢所剩不多的，把当命来抢，谁都想活命。

儿的死，她更不接受。见到女儿红霞那天，她咧着嘴，笑着说：“你阿弟不发烧啦，浑凉飕飕的。”

这样的死法太现实，不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