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麒麟到了。

他怕她像陶唐。

殿外喧闹了起来，侍从跪拜君王的唱和响起，接着，厚重的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束光从背后照了来，少顷，一个人影逆光而来，而后殿门又被关上，一切重归寂静。

芙蓉是天选之人，天命加，绝非相柳可以轻易反抗。看着她病死固然容易，而后刘麒要承受什么天罚，却不是凡人可以想象。多少麒麟缔结契约那一刻便知王会将国家带向衰亡，却依然无法拒绝天命。

那条戒鞭代表着至无上的王权和不容置喙的威慑，相柳只能蜷缩在麒麟的躯壳里苟且偷生，麒麟必须臣服于君王意志，任何质疑只会换来鞭笞。

相柳还是没有说他决心了什么，以致先王旧臣与他隔阂重，屡屡反扑。

他要独自说服自己多少次，才能平静地接受第二任王也惧怕他、怀疑他的事实？

芙蓉讷讷。那时的相柳连起都难，怕是没有力气再同陶唐死犟，虚弱的麒麟也一定还在劝陶唐回。

她里的刘麒永远是贵而冷傲的，可这个站在戒鞭下的男人，突然让她心疼。她能从她的半上到一刻骨的恐惧，仿佛先王还在的芬华中，从不曾存在相柳。

无论是“相柳”还是“刘麒”，都永远只能仰视陶唐。

陶唐曾经一鞭到相柳脸上，那日在大殿前，相柳以为芙蓉也会将玉筹砸在他脸上。

“鞭痕会好的。”芙蓉说着，轻轻拥抱相柳。

芙蓉轻声：“你当年，如果用更加柔的方式规劝先王，也许……事不至此。”

芙蓉走大殿，一便看见戒鞭悬，相柳回看着她，神情莫测。

先王已经是先王了，而刘王芙蓉绝不像先王。

芙蓉此时才领悟当年相柳内心的百转千回。

芙蓉曾无比信任相柳，那是她还为人时留下的好印象；而后她登临玉座，当相柳和刘麒渐渐重合成一个人，无数言蜚语让她几乎看不清相柳的容颜，可相柳待她却始终如一。

冬日过去，日又来，漫长的雨季上就要覆盖柳国全境了。

民意不受控制，就连有些麒麟的支持者，也暗暗怀念起先王末年时的监察司。

芙蓉一时间竟不知该自豪还是悲哀。

服从正义、服从真理，拒绝王、反抗王，柳国古往今来只有一个刘麒到了。

在仙人凝滞的时光里，终究是永远留下了先王戒鞭打下的烙印。

芙蓉安：“先王留下了监察司，留下了无数旧臣，可这些都会随着时日淡去，现在是刘王芙蓉的时代了。”

她必须陪他走渊。

“先王禅位，天灾连年，阮决堤，民意汹涌，我遇见了你。”

而渊也在凝视他。

相柳：“古往今来，不乏重病的麒麟着泪苦求君王回，可回者几何？就此郁郁而终的麒麟又几何？多少王朝就此覆灭？若君王能轻易回，何至于到麒麟罹患失之症的境地？”

王与麒麟到底该如何相？

相柳淡淡：“我曾告诉过你，先王末年时，我已罹患失之症，时刻在生死之间徘徊。”

在他心中，芙蓉和陶唐，至少有那么一刻，重叠了。

南屿用死亡着麒麟正视矛盾，她也向芙蓉抛了问题——王与麒麟到底该如何相？

芙蓉不知。

她只知，相柳此时受困于先王留下的心，他屡屡来此仰望戒鞭，便是时刻凝视自己的渊。

但她知，她决不能像先王。

相柳负手而立，仰看着那条漆黑如墨的鞭，久久不能言语。

芙蓉心如麻，此刻内心并无确切答案。

于是芙蓉拿的那玉筹，更像是狠狠打在她脸上的一记耳光。

这日，相柳如同以往，一言不发地站在祈年殿的正殿里，拒绝所有随侍，不许任何人靠近。

先王前车之鉴，所以相柳认芙蓉为主前，再三问她，如果她迷失正无法回，她要怎么办。

芙蓉的玉筹，陶唐的戒鞭，都是刘麒不可违抗的宿命。

那里供奉着先王的戒鞭，也供奉着芙蓉的玉筹。

“嗯。”

相柳手上的伤，还没好。

陶唐失，相柳违逆本也要行匡扶正，他必须把它到下一任君王手里，可在何方，新君知吗？

——若监察司在，谁敢嚼。

最近相柳常常屏退左右去往祈年殿，一站就是整夜。

“后来呢？”芙蓉问。

举之上供奉着先刘王日夜不离的戒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