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歇斯底里，至今仍回在安祺祥的脑海，每每想起，依然叫他心惊胆寒。

不间断就有这样的“狂言”传到安祺祥的耳朵里。那些跟安家过不去的死对扬言说：“等哪天整垮了安家，旁的人统统一枪毙了，唯独留下那安倾墨，将他剥了衣衫、绑在床上，叫他好好地给大爷们‘唱戏’！”

二姨娘长得再倾国倾城，也终归登不了大雅之堂，背地里，依旧被人叫是洗不白的“戏婊”。她郁郁不得，早早地抛下二哥西去。

再者，二哥自小男生女相，终归不是那么的讨喜。客气的，赞他有“梨园风骨”，不客气的，直说他像戏台上“咿呀”唱戏的粉面小生。

二姨娘门前，原先是个唱戏的，不像自个儿与大哥的母亲，生是大家闺秀，正妻的地位天然压兰姨一。

“呵……”老爷听后，鼻孔里泻一声笑。他先是重复了一遍三儿的话：“猫？你说他是猫？”随后他便“哈哈哈哈”狂笑起来，笑得安祺祥莫名其妙、背后发凉。

生意安祺祥不得要领，可在讨好父亲扮演乖儿这事上，他向来无师自通。

故而父亲回魂来，亲指定了由二哥接班，大哥安鸿昊，从不敢置信到暴如雷，堂上众人，从惊魂未定到对安倾墨不敢小觑。只有安祺祥，似乎早有预在心。

老爷叼着雪茄，幽的老目藏在令人捉摸不透的迷雾里。

安祺祥被问得一雾，可见老爷的神情严肃，他也只好梗着脖想了一会儿：“我大哥……我大哥他肯定是老虎！全上海滩都知，他是您最得意的儿，也是跟您最像的一个。‘虎父无犬’嘛，大哥他一声虎吼，整个黄浦江里的，都要翻起一个浪来应上一应！嘿嘿……”

安祺祥知父亲意不在茶，果然，老爷悠悠地开了：“你们三兄弟，要是拿飞禽走兽来作比，你说说，你们仨都像是什么？”

不知那时的二哥听了，会作何想。但是如今“亡魂钦定”的传言，已散遍了上海滩，怕是再没人敢那等幻想了。

“二哥？”安祺祥摸了摸后脑勺，这个问题他还从来不曾想过。

可父亲淬了一：“呸！我看你呀，你就是个小‘犬’！光知蹭边讨骨吃，一儿息没有！”

他当然知要捧他的亲大哥，以表明自个儿没有争权夺势、兄弟割袍的野心，顺便再以“虎父”的暗赞，拍一拍老儿的，他又以“无犬”的下半句，遮掩自己的不求上。

当被问及二哥像什么时，安祺祥想不别的比方，便直言：“二哥么，大概就是只猫吧。波斯猫，漂亮的，叫声绵绵的那，一天到晚趴在炉旁边的毯上睡大觉。”

但安祺祥知二哥喜兰，只因为他的母亲——安家的二姨娘兰姨。

在安祺祥的印象里，二哥总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立着，站在院中，对着鸢紫的兰丛一发呆就是好久。若是没人叫他，他可以一整天都不换姿势。连兰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笑声戛然而止，安远山板起脸来。

安祺祥试探着问：“父亲？”

安远山拿烟嘴，戳了戳儿的天灵盖，随后脸又冷峻下来。他从肺腑里，吐一烟丝，当那烟圈腾在空中，扭转成一个谜一样的形状时，他又郑重地问三儿：“那你二哥呢，他像什么？”

二哥的样貌生得的确好，面颊白得剔透，大约有七八分，神似兰姨的秀倾城。

“他是蛇！他是一条冬眠的毒蛇！他要是醒了，整个上海滩，都能被他钻无数个通天彻地的大窟窿来！”

老爷骂归骂，对天真的三儿，终究还是最疼、也最放心不下。那时的他脑里已长了一个瘤，却还在担心这条小犬将来无人束，走错了路。

他家二哥，是如同空气一般、毫不显的存在。不的个，细瘦的骨，跟大哥的健壮相比，显得有些弱不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