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楼府里大多是旧时晏府的下人，以前不可一世的晏小少爷沦为妾未明的男，大家对晏怜绪的态度本就有微妙，更别说晏怜绪受伤毁容之後，纵使楼月璃派了程大夫前来保着晏怜绪的命，　　他却从来不曾亲自看望，大家认为晏怜绪早晚也要失，对晏怜绪未免愈来愈刻薄　。

夕雾的母亲是曲雪珑之母的陪嫁丫鬟，而夕雾从小侍候在曲雪珑边，曲雪珑素来待她不薄，对她的手极为大方，光是那枚玉镯已是价值不菲。

晏怜绪又看了看夕雾的手腕，：「还有曲爷给你的那枚玉镯呢？」

自从晏怜绪摔伤之後，他已经许久没有门了。

夕雾把紫金釉圆腹瓶放到晏怜绪的床边，方便他，摇：「今天刚刚没有上。」

命运无情地拆散他们，但也差错地让他们旧情复炽，背叛彼此的伴侣，携手回到旧居。

夕雾以抹了桂发油的雕蟠螭蕉叶纹青玉梳梳理晏怜绪的长发，仔细地为他束起发髻。

那些动辄几十两的药材和治疗伤疤的药膏，想必也是自夕雾的私房钱。

好几次晏怜绪从窗外看到夕雾悄悄地把厨房里送来的冷饭馊菜扔掉，後来夕雾送到房间里的却是腾腾的新鲜饭菜，应该是她在外面的店里打包饭菜，再放在府中的碗碟里，充作是小厨房来的　膳。

晏怜绪转看着窗外的惠风和畅，思索了一阵，才回向夕雾：「给我梳妆更衣吧。」

小黑炭被赶走之後，晏老爷派了好几个侍从监督晏怜绪读书，免得他又会玩丧志，不久之後晏家便事了，晏怜绪再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为自己量度度。

日总要过下去的。

夕雾立即跪在地上，连连磕：「是婢不力，请怜夫人降罚。」

熟悉的亭台楼阁映帘，当年如同泰山压的假山假石如今不过尔尔，檐廊的木上还刻着小馒和小黑炭一同留下的划痕，那时候他们每隔一阵就会照对方的刻下痕迹。

被去势之後，为了养成轻巧如燕的段，晏怜绪每天也被吃得很少，所以他只长了一。反而　　楼月璃却长了许多，从前二人的明明没有相差多少，现在晏怜绪抱着楼月璃时却只刚刚靠到对方的肩膀。

得提起一兴致，他接过那束碧玉兰，小心翼翼地以金绞剪修剪碧玉兰的枝节。

晏怜绪早该明白，楼月璃是从来不会服输的，所以低认错的永远只能是自己。

夕雾柔声：「足够这一个月的支，怜夫人不用担心。」

晏怜绪一步步地走到那木前，抚挲着那数十浅浅的痕迹。

院绣盖，日映绿纱窗，云影淡薄，几朵开到荼靡的苏木海棠还缠在枝上。

那白玉簪是去年夕雾生辰时晏怜绪送给她的礼，相当致华。

画阁紫炉生烟，纱隔雾，玉钩微斜，葵青铜镜里映着空无一人的鸳鸯枕。

夕雾打开放在一旁的金漆黑檀云鸟纹妆奁，里面放满各式各样的钿，紫轻红，间斗异芳。

纵然晏怜绪的奢华待遇依旧，但他心知肚明，这些全是夕雾靠着典当自己的首饰换回来的。

棂条拼灯笼锦牙在木上投落斑驳影，晏怜绪记得在小黑炭被逐离晏家前的几天，他们最後一次地刻下痕迹。

晏怜绪缓缓地垂手，指尖依依不舍地划过木凹凸不平的表面。

晏怜绪了夕雾的掌心，微笑：「你在我的妆奁里随便拿几珠钗，把你的首饰换回来吧。」

夕雾蹙着眉，回答：「应该正在大厅里宴客。」

晏怜绪叹了气，单刀直地问：「典当了多少钱？」

「不是你的错，当初的确摔得厉害了。」晏怜绪不以为然地。他垂下手，转向夕雾：「前几　　天要你准备的东西呢？」

虽然晏怜绪跟了楼月璃，可是他毕竟是男人，也没有跟楼月璃拜过堂，甚至称不上是妾。以前晏怜绪还在曲家时，就算没有正式跟曲雪珑拜堂，但是偌大的曲府後院只有晏怜绪一人，多年来曲雪珑对晏怜绪至极，就算没有名份，也从来没有人胆敢怠慢晏怜绪半分。

「着玉镯，不方便采。」夕雾低回答。

夕雾摇：「这些年来，怜夫人赏给婢的东西还会少吗？这些是婢该的。」

晏怜绪再三仔细挑选，总算挑中了一块蝴蝶金钿。他把金钿放到额上，挡着那伤疤，往铜镜里比划着，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微笑，：「就这个吧。」

晏怜绪在青铜镜里看着自己的倒影，他不由自主抬手轻抚额上的伤疤，虽然那伤疤的确很浅，但　　靠近一看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晏怜绪知夕雾外柔内刚的，只好不再多说，转而问：「楼爷现在在哪里？」

剪到一半时，晏怜绪忽然抬看着夕雾，问：「我送你的那白玉簪呢？」

绿芜平畹，和风轻，晏怜绪刚要穿过红藕院的碧绿琉璃垂门，却还是忍不住回看着红藕院。

那一瞬间，晏怜绪彷佛回到一去不返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