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两袋粟米,放在柜台上。
老妪闻得粮食捱上桌面的声音,眼中微亮了一瞬。刚待拿出锁匙,余光却突然望见任葭,登时目眦欲裂,眼球爆出,疯了一般抄起岸上的剪子,奋力朝任葭刺去!
任葭目光一凛,迅疾转身;卢煦池左手挡格,右手出力不过五六成,牢牢攥住老妪胳膊。
只见那妇人周身抖若筛糠,大滴泪水从浑浊眼珠中流淌出来,双手发狂地在卢煦池腕上剐下一片片红印,嘴里喃喃嚷道:“我的儿!我的儿……”
驿所中尚无他人,阒静中,老妪喑哑尖锐的声音如同幢幢鬼影,在寒冷黑暗中四窜,甚是吓人。
二人在混乱中安抚许久,那老妪才渐渐缓过神来,断续地道出缘由来。原是她家中七口人,三名男丁皆在三年前征了军,此后渺无消息。二名儿媳一人逃出,另一人小产而亡,徒留大媳妇一眼盲小儿,年前却被抓了从军。那老妪又如何知道外头的事情?只见得那时常前来掳粮掳人的官兵身上甲胄与任葭所穿相同,一时间悲怒尽来,这才发作。
那老妪虽是悲痛万分,却见卢煦池任葭二人面善,又着实缺粮,便腾出一间客房来,容二人住下。
房内无水无灯,连毛衾都是冰凉的。
卢煦池在榻上辗转难免、牙齿不住打颤,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和了冰碴一般。黑暗中,却感到身后一只手犹犹豫豫地伸进他的胸前。
卢煦池浑身一僵直,任葭那手便也战战兢兢地停了下来,乖巧无比,与之前判若二人。
过了半晌,任葭一双腿却又不老实地凑近卢煦池髋部,热腾腾痒兮兮地一下下拱着。
“爹爹……”任葭轻幽呓道,“爹爹。”
卢煦池脑中仍是那老妪的盲人孙子。他是死枢出身,对于参军打仗、为国捐躯等事,只觉得是天经地义的本分,人死家在,家破国在。那盲孙子在他脑中徘徊不去,总想到十三年前,任葭年幼目盲、下落不明的事儿。
“小葭。”卢煦池突然开了口。
任葭讶异而喜悦于卢煦池突如其来的亲切称呼,只觉心头一股热流涌过,连眼眶也烫热了起来。
“爹爹……”一句“小葭”便能将他的孽心勾荡起来,唤出天大的熊胆子。他左手被卢煦池与自己的手腕锢在一起,便伸出右手,手脚并用地攀近了卢煦池,将消瘦脊背裹起:“爹爹叫我?”
“给爹爹讲讲,你在昶厦的事儿罢。”
在战俘营又能有些什么事儿?无非便是风餐露宿、严吏酷刑、生离死别之类罢了。任葭见卢煦池虽是别扭于他的怀抱,却也并未明显表现出逃避的样子,便又抱得更紧了些,抽丝剥茧、添油加醋地将那些少年之事一点点说给了卢煦池听。
卢煦池由他抱着,上下打颤的牙齿也渐渐平复,听得了那些昶厦旧事宛若入了迷,又低低问道:“你为何不逃?”
任葭愣了半晌:“想逃的。可是……不知逃到哪儿去。”
卢煦池只觉呼吸滞涩:“你……不恨那些翰牟官兵?”
任葭将他又抱紧了一些,下巴有意无意地在卢煦池肩上蹭动,宛若一头蹭水的小狗:“恨……也替身旁的人恨。替老徐头、二娘、三丫头……替他们恨。可是恨又如何?逢得战乱,又有哪些是我们控制得了得?”
“你既明知如此……为何还一同领军前行?”